石燕離得遠遠地就停下了腳步,站在一棵樹旁觀察著黃海,第一次發現他很適合遠觀,特別是從他的右邊遠觀,因為他的身材很挺拔,右邊的臉也不錯,如果不從正麵看他那凹陷的左臉,他其實可以稱得上“憨傻”了。她就站在那裏打量著他,感歎地想,如果他出生的時候沒有遭產鉗夾那一下,那他左邊的臉也會像右邊一樣“憨傻”,那該多好啊!
不過,她很快就嘲笑自己說:別想得太美了,如果他沒遭產鉗夾一下的話,那他就是才貌雙全的名校生,恐怕也不會千裏迢迢地跑這裏來等她了,他那名校的女生就夠他挑花眼了。
她正想上去打招呼,就看見一輛四路車開過來了,等車的人一擁而上,也不管下車的人如何扯著嗓子大喊大叫,都一個勁地往上擠,擠得下車的下不了,上車的上不了,隻聽得一片罵娘聲。
她看見黃海也擠到車邊去了,大概是想看看她在不在車上,她有點感動,想喊他一聲,但車門那裏鬧哄哄的,想必她喊他了也聽不見。還沒等到上車下車的各就各位,四路車就開動了,車門那裏仍然擠著一群人,也不知道是上車的還是下車的。司機對這一切想必是司空見慣了,也不管車門關了沒有,自顧自地往前開,把門邊貼著的人一路甩下去,但開出老遠了,門上還堅韌不拔地貼著好幾個人,像玩雜技一樣。她看見黃海跟著四路車跑了一段,看看追不上了,才停下腳步,呆呆地站在那裏。她走了上去,問:“沒擠上車?”
他轉過身,跟她四目相對了一秒鍾,如釋重負地說:“你——下了車?我怎麼沒看見?我怕你沒擠出來被車帶跑了。”
她開玩笑說:“老早就擠下來了,在D市呆了這麼久,不會擠車還行?”
他很佩服地看著她:“你真不簡單,我在D市,根本上不了車。”
她隻跟他四目相對了一秒鍾,但就那一秒鍾,就把剛才她遠觀得來的美好印象破壞了。他左邊的臉那麼不講客氣地凹了下去,把他整個臉的對稱全都破壞了。她不禁又在心裏感歎了一下:如果沒有那一產鉗……他好像察覺到了什麼,把左臉別了過去,提議說:“前麵有個小餐館,比較——清靜,我們去那裏吃飯吧。”
她沒反對,跟著他往小餐館走,他邊走邊講他做社會調查的事,她有點心不在焉地聽著。這好像還是她第一次跟一個男生單獨出去吃飯,有點不習慣,但也不是太尷尬,隻是覺得有點怪怪的,好像他不是男生一樣,當然也不是女生,而是一種介於男生和女生之間的什麼動物,她跟他在一起,不像跟女生在一起那麼自然,但也不像跟男生在一起時那麼不自然。
他們在餐館裏坐下之後,點了菜,然後開始等上菜,這期間黃海一直在講社會調查的事,石燕雖然也很有禮貌地哼哼哈哈,但她其實沒聽進去多少,隻記得好像他說鋼廠領導對他戒心十足,專門帶他去一些“麵子工程”,現在他才明白當年的皇帝老倌們為什麼要“微服私訪”了。
不知道是他有意安排,還是她有意選擇,亦或是巧合,她正好坐在他的右邊,而不是對麵,這樣她就看不見他左半邊臉,隻看見他右半邊臉。他也好像知道自己是個“半邊美人”,即使是跟她說話,他也沒把整張臉都轉過來朝著她,所以她隻看見他那“憨傻”的半張臉,還有他挺直的鼻子,像三八線,或者柏林牆,把他的一張臉隔成了兩個世界。他一句都沒問她學習上的事,可能知道她不喜歡自己的學校。他也沒問她生活上的事,可能不方便問,所以他基本上是在講這次社會調查的事。她本來不是很關心他的社會調查,但他講得很認真,很動情,她也受了感染,關心起他的社會調查來:“你——怎麼想起跑這裏來搞社會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