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卓越說過不再聯係的,但石燕聽說喬阿姨中風了,還是打了個電話過去慰問。接電話的是個陌生女人,聽說是找喬阿姨,電話裏就沒聲音了,過了一會就聽見一種奇怪的嗚嗚聲,大概接電話的是新保姆,現在把聽筒放在了喬阿姨耳邊。石燕問了好,聽見喬阿姨在回答,但喬阿姨說話已經非常含混不清,大概是因為中風使麵部肌肉癱瘓了,影響了嘴唇的運動。她勉強談了一會兒,完全聽不懂喬阿姨在說什麼,後麵就隻剩下了哭泣的聲音,她也跟著哭了一陣兒,掛了電話。
她父母老是在打聽卓越的情況,又催著她回D市去,說分居久了會影響夫妻感情。她考慮到D市的房子太潮濕,又沒空調,怕靖兒受罪,不太想回D市。但她父母提出讓她把空調帶到D市去用,還教導她做人不能沒良心,越是困難的時候,夫妻越應該互相扶持。
她無奈,隻好坦白說:“我們已經斷絕關係了,是他自己提出來的——”
她爸爸很生氣:“他自己提出來,你就答應了?你怎麼這麼經不起考驗?文革的時候,我因為出身不好,也向你媽媽提出斷絕關係,但你媽媽堅定得很,毫不動搖,不然哪裏會有你?”
她媽媽說:“你們孩子都有了,怎麼能說斷就斷了?那孩子不是沒爸爸了?”
她被逼急了,閃閃爍爍地把卓越跟薑阿姨的事說了出來,她自己尷尬得紅了臉,她父母還是沒聽懂。她也不敢說太明白,怕把爸媽搞得跟喬阿姨一樣了。她想反正離開學也不久了,賴在家裏也賴不了幾天,便叫父母幫忙找個車回D市去。
她爸爸親自送她回到D市,提出要去拜望一下親家,態度相當堅決,看那樣子,如果不帶他去拜望親家,他就會在D市駐紮下來。她沒辦法,隻好叫姚媽媽在家休息,她自己買了點禮物,抱著孩子,陪著爸爸,頂著烈日,打的到喬阿姨家去。她跟喬阿姨打電話的時候,已經根據聲音和常識把喬阿姨的形象想象得很悲慘了,但等到真的見了人,才知道自己是多麼缺乏想象力。
她完全沒想到一個人可以老得這麼快,垮得這麼快。記得第一次見到喬阿姨的時候,她是那麼有氣質有風度的一個中年女人,真個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春節時喬阿姨已經算是在政治上走了背運了,那時雖然老了一些,憔悴了一些,但也還是個健康的樣子,而現在已經癱瘓在床,口鼻歪斜,嘴不關風,兩眼無神,似乎不久於人世了。
她走上去對喬阿姨說:“喬阿姨,我爸爸來看您了,今天剛從‘洞洞拐’那邊過來的——”
喬阿姨大概想說什麼,但說不成句,口水眼淚鼻涕都流下來,保姆連忙用毛巾擦拭,眼圈紅紅地解釋說:“這幾天已經好多了,前幾天那真是——”
“她兒子呢?”
“要到很晚才能回來,說白天要上班,晚上要學習——”
他們那天就一直待在喬阿姨家,因為她爸爸一定要親自見見卓越。卓越到很晚才回來,見到他們驚訝得合不攏嘴,先是一愣,然後一個箭步搶上來,抱起孩子,熱淚盈眶地叫道:“兒子,兒子,想死爸爸了!”
靖兒可能還從來沒經受過這等熱情的歡迎儀式,很不給麵子地大哭起來。石燕慌忙把孩子接過來哄,叫保姆去做飯。翁婿兩個喝了幾瓶啤酒,都打開了話匣子,大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架勢。
石爸爸拍著女婿的肩膀說:“小卓,我從一開始就看出你是個將才,是個好孩子,我到現在還是這樣認為,我看準的人,保管沒錯。我們家燕兒,脾氣不好,你要多擔待,但她人單純,沒那些花花心思,是一等一的好妻子——”
她生怕卓越酒後吐真言,給她爸來上一句“她還沒花花心思?且聽我給你細說周詳”。還好,卓越沒那麼戲劇化,可能還沒喝那麼,也可能是喝太多了,沒打她小報告,而是高風亮節地檢討說:“我這個人一心撲在事業上,平時沒好好照顧燕兒,我——內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