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越那時的情況已經有了一些好轉,從印刷廠調到了圖書館,雖然仍然沒能上講台,但總算不用跟機器打交道了,每天推著裝圖書的小車在書架之間轉來轉去,也算是在知識的海洋裏“遨遊”。不知道是由於疏忽,還是本著實事求是的精神,圖書館沒有撤掉那幾本刊載了卓越文章的期刊,所以卓越現在最大的享受就是在沒事的時候,坐在圖書館那個放有他的文章的角落,拿出一本刊載了他的文章的雜誌,看著他的名字出神。
石燕來征求卓越的意見,看先辦誰出去的時候,卓越堅決主張先辦孩子出國:“姥姥姥爺照顧得挺好的,但孩子不跟媽媽在一起——總覺得有點可憐——”
“那你——又得再等等了——”
他很灑脫地說:“我等等沒關係,我現在已經習慣於這種生活了,但是孩子是越早跟你在一起越好。我早就說了,你能不能把我辦出去都沒關係,有你這句話就足夠支撐我活下去了——”
就這麼幾句話,就使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高大起來。她不知道是他現在變高大了,還是他原本就是這樣高大,隻是她沒機會發現。
她原本是想讓黃海帶靖兒去簽證的,但他們商量的結果,還是讓卓越帶兒子去簽證,一怕她的父母不高興看到黃海,二怕美國簽證官不高興看到黃海。
卓越帶著兒子去簽證,一下子就簽過了,據他說當時有好幾個單獨給孩子簽證的都被拒了,理由是這明擺著是想把一家都辦過去的,哪裏有隻要孩子不要丈夫的道理?他說他那時已經做了被拒的準備了,突然聽說簽了,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靖兒簽了證後,又在國內待了一段時間,因為沒人帶出來,後來是黃海給她帶出來的,那時黃海已經簽到證了,剛好簽證之前他去整了容,所以大家都說上次拒簽是因為他的長相問題,這個典故一度成為“托派”圈子裏廣為流傳的金科玉律,搞得廣大“托派”都致力於提高自身形象,不知道算不算為美化祖國做出了貢獻。
雖然黃海把整容後的照片寄給石燕看過,她對他整容後的麵貌也已經記得滾瓜爛熟,但當她在機場看見他的時候,還是覺得沒認出來,不是沒認出他的相貌來,而是沒法把眼前這個人跟心底裏藏著的那個人對上號來,老覺得搞錯了似的。
靖兒也長大了,活脫脫是個小卓越,她看著一大一小兩個英俊男子土頭土腦地站在那裏東張西望,愣得不知道該怎麼走上前去打招呼。最後她終於確定那就是她朝思暮想的兩個男子,便衝上去,沒敢碰那個大的,隻把小的抱在懷裏。
黃海伸開雙臂把他們兩個都抱住,她感覺像被一個陌生人當眾抱了一把一樣,臉都紅了,直到他低聲說出“三塊石頭終於在一起了!”,她才覺得對上了暗號,但仍然覺得像是黨組織沒通知她就換了接頭人似的。
在一起住了幾天,她才習慣了黃海的新麵貌,應該說是他麵貌以外的東西使她相信那就是黃海。剛習慣,黃海就不得不離開她到自己的學校那邊去,中間隔著幾百英裏,黃海沒車,她有個破車,但從來沒開過長途。她開了一次長途去他那裏看他,又累又緊張,就再也不敢開了,後來都是他坐長途汽車來看她。
就這麼兩地“長途販運”的生活他們也沒好意思過太久,像是良心上過意不去,決定開始辦配偶探親,少不得又對著那對鴛鴦石海誓山盟了一通,然後各自把探親材料寄了出去。那個周末,黃海風塵仆仆地夾在一群黑人當中來到石燕所在的P市,兩個人雲雨之後,她問:“我們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看他們誰先辦出來吧——”
“如果小付先辦出來呢?”
“那就給她找個地方住。”
“如果卓越先辦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