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袋靜靜地留在車座上。

就好像被丟棄了般。

歐辰默默將頭轉向車窗外,街邊有家美術書店在雨霧中一閃而過,他下意識地低喊一聲:

“停車!”

司機將車停在街邊。

歐辰走進那家書店,直接走到店員麵前,問:

“有沒有《From Monet To Picasso》”

店員查找了片刻,竟然真的找到了。歐辰拿著畫集回到車內,身上已被細雨淋得微濕,他沉聲說:

“回醫院!”

醫院走廊盡頭的露台。

細雨輕輕從露台外飄來,洛熙的白襯衣被打濕了些,有種透明的淡淡光芒。他背光而立,眼底水般的霧氣更濃了,眼珠烏黑烏黑,溫柔而祈求地望著她。

“夏沫,是我錯了……我太喜歡你,太怕失去你……所以會患得患失想得太多,有時候會任性過頭……可是,如果第一次犯錯的話,還有改正的機會,對不對?”

他輕輕微笑著看她的樣子,好像隻要她也微笑一下,世界就會恢複成以前那般美好似的。可是他眼底的那抹不確定的脆弱,卻告訴她,他的微笑是多麼的虛弱。

“對不起……”

緩緩閉上眼睛,尹夏沫強自僵硬地站著,不敢將心底的疼痛和顫抖泄漏出去一分一毫。

“不是你的原因……是我……”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忽然心痛得連呼吸都困難起來,喉嚨裏被湧堵著說不下去。她以為她已經可以將除了小澄以外的所有事情都拋下,她以為她已經冷血到可以麵對他……

他一點都不適合說這樣的話……

櫻花樹下那個美麗如妖精的少年,一直是那麼的驕傲,固執地要用優秀和完美作為盔甲,絲毫不肯將內心的不安全感泄漏出來。這樣的他,怎麼可以,說出這樣的話……

何況,錯的——

其實是她啊。

洛熙的嘴唇蒼白得嚇人。

“為什麼說對不起,不是因為我提出分手嗎?應該是我……”

“不,就算……”尹夏沫始終不敢看他,聲音僵僵的,仿佛那個聲音不是從她的體內發出的,“……就算你沒提出分手,我也會提出的……”

“……是嗎?”

他輕輕地說,眼底有種失措的脆弱。

空氣很靜。

細雨沙沙地打在常青藤的綠葉上。

突然,洛熙的眼睛又亮起來!

“是他要挾你對不對,就像上次一樣,他要挾你了對嗎?”他的眼底有種孩子氣的光芒,仿佛終於找到了原因一樣,這句話說得又輕又快。

看著他眼底希翼的亮光,尹夏沫怔怔地說不出話來,心底有把尖銳的刀,在一刀一刀地剜絞著。她猛地握緊手指,用掌心尖銳的疼痛逼退內心的痛楚,強力克製著,讓聲音聽起來很淡。

“沒有。他沒有要挾我。”

“不是嗎……”

“那麼,還有什麼原因呢?所有的借口都找遍了……”

洛熙茫然失措地喃喃問著她,腦中有陣陣轟響的聲音,恍如漫天大雨,一切都狂亂而寒冷。

“難道……你果然一直喜歡他……所以,我們才分手,你已經和他在一起了,這麼快……”

這麼快啊……

他們才分手不過幾天吧,她和他就已經進展到要結婚的程度了……

就這樣……

就這樣吧……

尹夏沫喉嚨裏隱約有腥氣,好像是鮮血在翻湧一般。站在原地,她就像被風化的石頭,隻要輕輕的一陣風,便會化為灰塵被吹散。

雨靜靜地下。

水珠滴滴答答地從常青藤葉片上滾落。

“我不相信你了。”洛熙忽然凝視著她,屏息著,漸漸笑如白霧,“所以你剛才說的話,我通通不信。”

她的睫毛微微一顫。

“你在騙我對不對?剛剛從這裏說出的話……”他笑容輕柔,手指溫柔地撫上她的唇片,“都是假的對不對?我的夏沫,演技很好呢……”

“洛熙……”

他的笑容令她驚怔。

下一刻,他的手忽然用力,攬過她的肩膀,低頭吻住她!

毫無預兆地吻住她!

這個吻充滿了絕望的味道,可是又似乎帶著最後的渴求和希翼,所以那絕望的味道更加濃烈得讓她心慌!她想要後退,掙紮不開,身子卻漸漸象中了魔咒般動彈不得,感受著洛熙絕望的吻,她努力摒棄自己的情緒,不作回應,如木頭人般,隻是緩緩閉起了眼睛。

醫院的走廊盡頭。

常青藤的葉子濃濃綠綠地爬滿牆壁。

露台上。

細雨紛飛。

那兩人的身影被雨霧籠罩著,淡淡的白霧,像是一幅淡墨的畫麵,永遠不會散去。

走廊上沉穩低重的腳步聲響起,驚醒了霧氣中靜謐的畫麵。

洛熙放開她。

怔怔地——望著她——

“你真的……”

她的身體僵硬寒冷,那寒氣從她的肩膀傳至他的雙手,一點一點冰凍住他,逼得他喉嚨幹啞,一時間再也說不出話來。

腳步聲越來越近。

沉重的壓迫感讓人不能忽視,腳步越走越近,洛熙茫然地循聲抬頭,看見那人,他的手臂驟然收緊!尹夏沫肩頭一痛,她心中暗驚,回頭望去——

走廊的盡頭。

歐辰的麵容隱藏在陰影裏,看不清神情,他一步步走來,徑直向尹夏沫的方向走來,似乎在露台上隻有她一人。走到她的麵前,歐辰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淡漠地摟住她的肩膀,將她攬向自己的懷裏。

洛熙木然地鬆開手。

尹夏沫心頭一顫,不由自主地望向洛熙,而隻是一瞬,她又立時清醒過來,放棄了掙紮,臉色蒼白地踉蹌著跌入歐辰的懷中。歐辰單手摟緊她,眼睛沉黯沉黯,目光落在她的嘴唇上。

然後——

他抬手用手指擦拭幹淨她的唇,仿佛上麵有不潔的東西。

“剛才接到電話,因為下個月禮堂的日子已經排滿了,所以,婚期不能改了,就在月末。”

歐辰聲音平靜,好像在說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邊說著邊摟住她的肩膀,旁若無人地向外走去。自始至終,他沒有看過洛熙一眼,仿佛那人根本就不存在。

洛熙忽然懶洋洋地笑起來,剛才的脆弱與失措在歐辰出現的那一刻忽然消失了,他又變回世人麵前那個完美到不真實的洛熙。

“等等。”

他淡淡地出聲。

歐辰停住腳步,但充滿力道的手臂卻仍然強勢的盤踞在夏沫肩上,不容許她回頭。

空曠的走廊寂靜無聲。

細雨聲在這一刻忽然聽不見了。

“走的應該是我不是嗎?”

洛熙單薄的身影走過他和她,輕輕的足音在走廊上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稀薄的霧氣中。

*** ***

媒體上連日來對歐辰和尹夏沫婚事的評價忽然間調轉了方向,抨擊尹夏沫的聲浪變小了。有些報紙開始讚美說她是童話中灰姑娘,與歐辰的相遇如同命運安排得一般浪漫。又因為傳聞尹夏沫在嫁入歐家後將會退出演藝圈,於是電視節目裏重新開始熱播她曾經的mv,《純愛戀歌》也開始進行第二輪的播出,有各種評論感歎說,演藝圈失去了尹夏沫這樣清新有潛質的藝人是非常可惜的事情,不過還是應該祝她幸福。

在媒體評論的風向扭轉中,雖然素來以八卦密聞為立足根本的《橘子日報》和《爆周刊》依舊不改狗仔隊本色,始終不放棄對尹夏沫的冷嘲熱諷,但是輿論的大環境已經悄悄被改變了。

“姐,你真的考慮好了嗎?”

清晨的陽光中,尹澄望著姐姐在病房裏走來走去的身影,她將窗戶打開通風,擦幹淨床頭櫃上的浮塵,然後拿起一把白色的百合花,微笑著細細修剪,插進玻璃花瓶裏。她看起來似乎是快樂開心的,笑容始終綻放在她的唇角。

可是,那天洛熙哥哥來到病房,神情中難以掩飾的落寞和傷痛,以及姐姐初見洛熙哥哥時霍然蒼白的麵容和身體的僵硬,讓他覺得一切並不像表麵看起來那麼簡單。不知道姐姐和洛熙哥哥都說了些什麼,洛熙哥哥沒有再回病房,陪姐姐一同回來的竟然是歐辰。歐辰買了很多畫集送他,其中有他一直想要的《From Monet To Picasso》,姐姐安靜地坐在旁邊,雖然靜靜微笑著,但是她的眼底有種恍惚的神情,仿佛思緒正飄落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嗯?”

尹夏沫將玻璃花瓶裏的那捧百合花又撥了撥,才回頭看向小澄。

“你和歐辰哥哥的婚事……”尹澄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為什麼定的這麼倉促呢?是不是……”是不是有什麼苦衷,是因為洛熙哥哥前些日子的緋聞而賭氣,還是因為其他的什麼原因。姐姐一向都不是做事衝動的人,為什麼她的婚期卻毫無預兆地突然就這麼決定了。

尹夏沫笑了。

她把百合花放到窗台上,接著走到病床邊,低下身子,對小澄眨眨眼睛,故作神秘地說:

“不懂了吧,這叫衝喜。”

“衝喜?”

尹澄茫然地問。

“是啊,古代的時候呢有種說法,”她笑盈盈地說,“如果家裏有人病了,有喜事衝一衝就會很快好起來,因為瘟神害怕喜神,喜神一來他就會嚇得趕快逃命去。”

“姐……”尹澄哭笑不得,“你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當然!”

尹夏沫伸手拍拍他的腦袋,忍不住笑起來。

“……當然不是啦。”

潔白的百合花。

纖長的綠葉。

花瓣上有點點露珠。

空氣中流淌著靜謐的花香。

“婚期定的是有些快了,”手指輕輕揉著他的頭發,尹夏沫想了想,微笑如春風,“如果你不喜歡,姐就將婚期延遲,好不好?”

“沒有……”

尹澄急忙說,吃力地坐直身體,清晨的陽光中,他認真地凝視著姐姐,長長的睫毛又黑又密。

“……能夠看到姐姐結婚,我很開心!可是,我想知道……你不喜歡洛熙哥哥了嗎,為什麼會是歐辰哥哥呢?”

“……”

尹夏沫略微恍惚了一下。

很快地,她淡淡地笑起來,像對孩子一樣,寵溺地繼續揉著他的頭發,輕聲說:“你還小,很多事情你不懂。最初喜歡一個人的原因可能很單純,但是後來選擇分開卻往往有很多很多的原因,或許是因為性格,或許是因為環境,或許是因為還有很多東西比感情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