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傭們打開手中的首飾盒。
歐辰的目光從上麵掃過,手指拿起一條複古花紋的鑽石項鏈,走到她的麵前。雙手輕輕繞過她的脖頸,她的脖頸潔白修長,耳垂圓潤潔白得仿佛一小朵柔美的白花,溫婉地低垂著頭,她的睫毛烏黑烏黑。他的手指忽然顫動了一下,鑽石項鏈發出輕微的碰觸細響,她微驚抬頭,和他的目光撞在一起。
歐辰的手指在她頸旁。
他的眼睛深邃暗烈。
她的眼睛裏微微透出彷徨和失措。
秋日的陽光將兩人照耀在一起,美如圖畫,有燦爛的銀色光芒。
婚紗的尺寸大體是非常合身的,仿佛每根線條都是為她貼身打造,嫵媚而優雅。尹澄隻是低聲對裁縫師囑咐了幾句,讓裁縫師將腰線封緊一點,姐姐似乎這幾天來又瘦了。裁縫師細心地量下尹夏沫腰部的尺寸,點頭說,今天就可以全部改好。
“姐,你真美。”
尹澄輕輕歎息,他從小就知道姐姐是美麗的,但是穿上婚紗的她,竟然美得令他的心都微微痛了。當他的目光終於從姐姐身上離開時,發現歐辰依舊凝望著姐姐。
姐姐怔怔地望著鏡子裏自己穿著婚紗的模樣,歐辰卻深深地望著她,眼底的那種光芒,就好像他的生命就存在於她的喜怒哀樂之間。
歐辰也是如此深愛著姐姐的啊……
這一刻,尹澄不想再去困惑究竟為什麼姐姐要如此倉促地嫁給歐辰。也許,歐辰也會帶給姐姐幸福吧。
他微笑,輕聲對尹夏沫說:
“姐,我出去休息一會兒,收拾好了叫我。”
“好。”
尹夏沫回頭說,忽然發現她似乎剛才出神了幾分鍾,小澄已經不在房間裏,裁縫師和女傭們也已經悄悄離開了。她怔怔地轉回頭,重新看向鏡子,巨大明亮的鏡麵,裏麵映出她和歐辰兩個人。
午後的陽光中,她穿著潔白的婚紗,他穿著黑色的西裝,一束百合花美麗地綻放在兩人之間,仿佛他和她的生命被結合在了一起,
六天後。
他和她就要結婚了。
“你會後悔嗎?”
歐辰的聲音輕得如同午後透明的陽光。尹夏沫默然抬頭,這個問題似乎是她問過他的。他卻沒有看她,目光凝望著鏡子裏的那個新娘,秋日的光影裏,他的下頜有種緊繃的屏息感。
“你呢?”
她靜靜地反問,心中泛起一陣異樣的漣漪。六天後,他就會成為她的丈夫,她就會成為他的妻子。
“尹澄曾經告訴我……”
歐辰緩慢地說,喉嚨微微沙啞。
“……你對他說,嫁給我是因為喜歡我……”
靜靜流淌的陽光裏,尹夏沫胸口的漣漪驟然變得疼痛起來,他語氣中隱藏著的脆弱期盼與不安讓她恍惚回到許多年以前……
少年的他冷漠而倨傲,偶爾又透出寂寞的孩子氣,那時候她常常在他身邊,校園餐廳裏和他一起用餐,晚上在他的書房做功課,遊泳池邊用大毛巾為他擦拭濕淋淋的頭發……
那時候,少年的他經常象一隻孤獨的小貓。開心時眼睛會亮亮的,生氣時會躲進角落裏沉默不語,憤怒時甚至會傷人,可是隻要細聲軟語地哄一哄,就會悶悶地重新開心起來。
恍若隔世……
為什麼這裏一切景色如舊,卻仿佛什麼都改變了呢……
“夏沫,無論你是否後悔……”
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歐辰的目光從鏡中收了回來,他低頭凝視她,用手指輕輕抬起她的臉。她的麵容有些蒼白,眼睛透明得有些恍惚,他慢慢俯身,在她的額前的花冠上印下一個吻。
“……今生你都是我的新娘。”
花冠上潔白的百合花。
芬芳的香氣。
他的唇輕輕印在她額前的花瓣上。
她的心突然迸出一股劇痛,失措地伸手將他推開!那股疼痛,突然讓她無可忍受,不,並不是因為洛熙,不是因為她自己,而是因為他……她突然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劊子手,殘忍地用刀淩遲他,卻始終扮作無辜善良的模樣!
以前的恩恩怨怨,她已經決定忘記。如今是她要求他將腎換給小澄,他是用自己的健康做為交換,而她,卻仿佛在傷害他,越來越深地傷害他……
“……”
歐辰整個人如石雕般僵住!神情中的溫柔變得空寂無措起來,眼睛漸漸沉黯,他失落地笑了笑,將僵在半空中的手慢慢放下。
“小澄該回醫院了……”
尹夏沫不敢看他,望向地毯,眼角餘光卻看到他的手掌落寞地握起來,她心中又是一慟,語氣不禁放得輕柔。
“……等我換好衣服,我們一起出去吧。”
我們……
紫紅色帷幕後傳來她輕輕的換衣聲,歐辰耳邊依舊回響著她剛才的那句“我們”。不知過了多久,他還在怔然出神時,她已經換好衣服走到了他的身邊。
“走吧。”
她寧靜地挽起他的手臂,向起居室門口走去。
歐辰的手臂微微僵硬,似乎不敢置信多年後她這樣初次的親密,側頭凝望她,她麵容柔靜,眼睛在午後的陽光中如海麵般靜謐。望著她,他的心忽然也恍如被溫暖的海風吹過,泛著金色漣漪的溫暖的味道……
尹夏沫挽著歐辰的手臂走出起居室。
她靜靜地抬頭。
身邊這個被午後陽光沐浴著的男人,六天後,將會是她的丈夫。
小休閑廳裏。
聽到門開啟的聲音,正坐在單人沙發裏看電視的尹澄回轉過頭,看著陽光中從門口走進來的姐姐和歐辰,看著姐姐神態寧靜地挽著歐辰的手臂,他蒼白病弱的麵容露出一抹微笑。
忽然又想起剛剛看到的電視新聞,尹澄連忙興奮地說:
“姐,你快看電視!”
尹夏沫不解地看過去,電視屏幕裏赫然竟是劉暴的麵孔。不過跟昨天下午婚紗店裏的囂張陰毒不同,他的臉上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滿口牙齒被全部打掉了,看起來狼狽可笑得就像滑稽小醜。麵對著鏡頭,劉暴似乎憤怒地想要喊叫什麼,但是沒有牙齒的嘴巴和腫脹的臉頰使他的聲音聽起來含糊不清,嗚嗚呀呀。
鏡頭切過——
一個記者拿著話筒說:“……目前《爆周刊》的劉記者於昨晚七點在街頭被一群不良少年圍毆的事件,警方正在調查中,根據初步線索判斷是與一年前劉記者的新聞報道導致一位藝人自殺身亡有關。那位藝人的親友們曾經公開揚言要雇打手教訓劉記者,所以劉記者一直變換住址躲避,據說他們是昨晚忽然得知了劉記者出現的具體地點……”
“雖然不應該幸災樂禍,可是,我真的很開心!”尹澄孩子氣地笑著,“而且好像以前他的不實報道傷害過別人,像他這樣的記者,受到這樣的教訓也算給他的一點教訓!”
會有這麼碰巧的事情嗎?就在她掌摑劉暴的幾個小時之後,就在劉暴即將把掌摑事件炒作得人盡皆知之時,會突然發生這麼一件事,使得劉暴被狠狠教訓一頓……
尹夏沫看向歐辰。
“謝謝。”
她低聲說。
歐辰微微皺眉,目光從電視屏幕上移開,說:“不是我。我隻是請各媒體不要將掌摑記者的事情宣揚出去,即使這個記者在《爆周刊》上自己披露出去,也請當時在場的記者們還公眾以事實真相。至於他會被圍毆,我毫不知情。”
尹夏沫怔住。
莫非確實是巧合嗎?她恍惚地想著,難道……不,不會的……他怎麼還會……
暗吸口氣,她讓自己不再去想這件事情。
“小澄,我們該回醫院了。”
她擔心地看著沙發裏小澄蒼白的麵容,雖然他看起來精神很好的樣子,但是連著兩天從醫院出來,他一定累壞了。腦中響起鄭醫生前幾天嚴肅地對她說過的話,她的心重重地沉了一下。
“姐,你不要整天隻陪著我,想著病情手術什麼的,我身體很好,我沒有關係。你和歐辰哥哥多待一會兒,馬上就要結婚了,你們一定還有很多事情要商量,比如賓客名單啊,比如去哪裏蜜月啊……”尹澄的笑容喜悅溫和,“……對了,我也想請些我的同學來參加你們的婚禮,讓他們看看我的姐姐和姐夫……”
姐夫……
歐辰胸口溫熱溫熱,倨傲的薄唇竟然緩緩露出了一抹明亮的微笑。姐姐、姐夫和弟弟,他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胸口的溫熱使得他的手熨燙起來,輕輕覆蓋住她挽住自己手臂的那隻左手。
她的手指“突”地顫抖了一下。
看著歐辰唇邊那抹明亮溫暖的笑容,尹夏沫心裏竟微微慌亂,她飛快地避開他的眼睛,對小澄說:“好,你想邀請誰就把名單告訴我。不過,婚禮的事情在醫院也可以商量,下午你還有針劑需要注射,該回去了。”
她眼神的回避使得歐辰略微僵住,可是她的手依舊挽著他的手臂。他默默地望著她潔白的側臉,也許,是需要更多的時間……
小休閑廳。
電視屏幕裏閃爍出其他娛樂新聞的畫麵。有人遞給主持人一張新聞稿,主持人掃了一眼後誇張地做出一個驚訝的表情,隱約聽到電視機裏傳來聲音說,“插播一條最新的消息,《橘子日報》的記者……”
“哦,好的。”
不想違逆姐姐的意思,尹澄順從地從沙發裏站起身,他拿起遙控器準備關掉電視,當目光落在屏幕上時,猛地呆住了!
遙控器僵在半空!
電視屏幕裏,主持人用誇張驚訝地表情說:“……《橘子日報》的記者華錦剛剛披露出來,即將嫁入豪門的明星尹夏沫曾經因為傷人被看守所關押過……”
尹夏沫渾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凝固住了!
她盯著電視屏幕,周圍的一切恍惚變得虛幻起來,身體好像被定住了一樣,隻能呆呆地看著電視裏那個主持人用一種獵奇的口吻把那些她一心想忘記的過去公之於眾。屏幕裏,《橘子日報》的套紅標題被紅筆醒目地圈出——
《豪門新娘尹夏沫昔日案底曾被清洗》!
主持人的旁白解釋著報紙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檔案紙片,用誇張的語調說,據《橘子日報》華錦的報道,五年前,尹夏沫曾經因為動手將人打傷而被關押進過看守所,依照法律應該被判處至少三年以上有期徒刑。不過因為某位背景人士的庇護,尹夏沫不但逃避了法律的懲處,而且幾乎所有的入獄記錄都被清洗幹淨。唯有一份她被關押時隨身物品的清單複印件留在雜物保管室未被清洗到,成為證明尹夏沫曾經入獄的證據。
特寫鏡頭移到那份發黃的隨身物品清單複印件上,簽名處赫然寫著“尹夏沫”三個字!……
這,就是那人所說的報複嗎……
……
“作為方錦華這個身份,我會將以前從你那裏遭受到的,全都還給你!”
……
……是她,是當年那個囂張地在校園裏痛打胖女孩,喊叫著要報複她的那個大姐頭……是她,當她強忍著恐懼和驚慌走過那長長的黑暗的過道時,麵前晃過的那張隱約見過的麵孔……
噩夢般的回憶襲卷而來!
……那段她拚命想要忘卻的記憶,黑暗的地方,充滿恐懼和淚水,冰冷的鐵柵欄,一雙雙閃著寒光的眼睛……她以為她會死在那裏……她以為她再也無法出去……從未有過的絕望和恐怖,蜷縮在最漆黑汙穢的角落,遍體鱗傷的她顫抖著哭泣……
“姐……”
尹澄的麵容驚得雪白,他衝過來,用雙臂緊緊將神情恍惚起來的尹夏沫抱住,她的身子在微微的不可遏製地發抖,他的心痛得不可收拾,抱緊她,連聲喊:
“姐!姐……不要怕……姐……”
看著尹澄慌亂地緊緊抱住她,她的臉靠在尹澄的肩膀上,睫毛烏黑顫抖,神情裏流露出難以形容的脆弱和某種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