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燈光下,洛熙卻好像什麼也沒聽到,什麼也沒看見,隻是沉默地一杯接一杯的喝著酒。沈薔原本希望尹夏沫嫁入豪門可以使得阿洛看清楚那女孩子虛榮功利的真麵目,那個女孩子不值得他這樣!

可是——

他越來越沉默的氣息,越來越蒼白的麵容,卻使得她膽顫心驚起來,仿佛他的生命正在流逝,仿佛他隨時會在人世間消散。

“你不能再喝酒了!”

沈薔忍無可忍地將他手中的酒杯奪走,洛熙木然地望著自己空落落的手指,好像他所擁有的最後一樣東西也被人搶走了。

“她值得你這樣嗎?她究竟有什麼好?!不過是個飛女而已,為了名利不擇手段,一心隻想往上爬,你為了她做了多麼多事情,她一旦有了嫁入豪門的機會就將你拋之腦後……”

“夠了!”

不想聽到這些,洛熙勉力站起身,忽然他的身子微一踉蹌,不知是酒喝多了,還是這些日子因為失眠從沒有入睡,眼前一片漆黑,腦中猛地劇烈眩暈起來!

“阿洛……”

沈薔焦急地扶住他,感覺他身體冰涼,虛弱得就像白霧中的夜露。

“……你是不是不舒服,怎麼這麼涼……”

“大哥,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漸漸從眩暈的漆黑中隱約看清楚麵前的事物,洛熙克製住身體的不適,對夏老板打了個招呼,然後掙脫開沈薔的雙手,緩慢地向酒吧外走去。今晚沈薔硬要拉他出來,說是曾經對他有恩的夏老板要見他,結果不過是她找的一個借口而已。

《天下盛世》已經殺青,他再沒有什麼責任和牽掛,世界原本就是黑暗和冰冷的,他隻想守在自己的房間裏,不想去見任何人,也不想聽到關於她的任何事情。

“洛熙!”

沈薔也站起身想要追出去,他蒼白失血的麵容和冰冷虛弱的身體好像是生病了,不能讓他一個人呆著,如果他出了什麼事……

“讓他去吧。”夏老板沉聲說,阻止住她,“有些傷口需要一個人獨自去舔拭,讓他安靜一下。”

“可是他喝了很多酒……”

望著洛熙清冷孤單的背影消失在酒吧門口,沈薔心裏痛得發緊。

“我會安排。”

夏老板對遠處的大漢們招了招手,一個大漢走過來,夏老板低語幾句,那大漢點頭,隨後也離開了酒吧。

走出酒吧。

繁華的街道上有來來往往的汽車和行人,洛熙的身影被路燈拉成斜長的陰影,他空茫地仰起頭,隻見漆黑的夜幕中掛著幾顆寂寥的星星。呆呆地站在夜色裏,迎麵而來的冷風忽然使得體內的酒意被激了起來,胃中一陣難受得克製不住的翻絞,他吃力地走進旁邊一條黑暗的小巷裏——

“嘔——”

扶住小巷的牆壁,洛熙蒼白著臉孔開始翻江倒海地嘔吐起來,他的身子難過得彎成蝦米般,順著牆壁慢慢滑下。

曾經進過看守所嗎……

以她那樣忍耐淡靜的性格,竟被逼得做出觸犯法律的行為,那一定是很可怕的事情吧。在那些日子裏,她是經曆了怎樣的痛苦……

他想要見到她!

想要知道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麼,想知道她是否已經從舊事中痊愈了,如果她什麼都不想說,那他就靜靜地守在她的身旁……

漆黑的夜色裏。

幽長的小巷。

痛苦像一隻冰冷的手將他的內髒揪緊翻絞,蜷縮著嘔吐著,洛熙蒼白的臉色就像夜晚河流裏飄著的白色花瓣,淒清而單薄,在如死去般的嘔吐中,他的睫毛漸漸被淚水濡濕。

可是,她是不需要他的……

她身邊已經有了其他人……

歐辰會因為她的過去而放棄她嗎……

如果她被放棄,他一定會去嘲笑她,會讓她後悔曾經拋棄了他!然後……他才會原諒她……把她抱在懷裏,愛她寵她,給她想要得到的一切,再也不讓她離開……

劇烈的嘔吐將他全身的力量都掏空了,兩滴淚水靜靜緩緩地從洛熙臉頰滑下,就像夜幕中的星光,那淚水在小巷的黑暗中,悄無聲息。

歐辰……

又怎麼可能放棄她……

多少次在歐辰的眼睛裏看到對她的感情,濃烈得仿佛她是唯一的光芒,又怎麼可能因為所謂的過去而放棄她……

隻是癡人說夢罷了……

命運似乎是將她和歐辰纏繞在一起的,而他,不過是多餘的,從出生那日起,他就是多餘的……

“洛先生!”

一陣尋找的腳步聲從小巷外傳來,那大漢發現了巷裏黑暗處的洛熙,匆匆走過來,想要去扶起他。

拒絕了大漢的攙扶,洛熙吃力地扶著牆壁努力站直身體,他的臉色依舊蒼白,淚水和脆弱的痕跡卻已蕩然無存。

“洛先生,我送您回家。”

“……不用。”

洛熙的身影孤孤單單,他緩慢吃力地走出小巷,夜幕中的星光淡淡灑在他的身上,如同一滴寂靜的淚水。

一切已經無法挽回……

三天後……

她將會是別人的新娘……

秋日的天空蔚藍清爽。

舊式皮箱敞開放在桌上,裏麵已經放滿了十幾年來的貼身物品,一隻略顯蒼老的手拿起床頭櫃上的鏡框。陽光灑照著玻璃鏡麵裏的照片,那時候少爺隻有兩歲,蹣跚地跑在綠茵茵的草坪上跟貓玩耍,一不小心差點跌倒,他及時從身後將少爺扶起來,少爺回頭看他,臉上露出孩童稚氣的笑容。

望著那張照片良久良久。

沈管家將鏡框慢慢放進皮箱,“茲——”,拉鏈緩緩拉上,他提起沉重的皮箱,緩步轉身向門口走去。

“聽說你辭職了?”

門口處,一陣腳步聲響起,纖細修長的身影,竟然是尹夏沫。望著老人手中的皮箱和花白的頭發,她的聲音低沉淡靜。

當在病房裏得知過去的事情都是沈管家一手策劃時,她以為自己會因為小澄當年驟然加重的病情和黑暗地方裏那些可怕的回憶而怨恨他,可是,對這個倔強而日漸衰老的老人,她卻始終恨不起來。

來到別墅,在客廳等候歐辰時,沒有看到素來盡職的沈管家出現。詢問之下竟然聽女傭說沈管家已經辭職,正收拾東西準備離去,她吃驚,然後心中一陣黯然,問明沈管家臥室所在便起身而來。

“是,尹小姐。”

沈管家對她鞠躬,神態不卑不亢。

“是為了六年前的事情嗎?”她皺眉。

“是。”

“我以為,你並不後悔你所做過的事情。”

“是,我並不後悔。如果重來一次,看著昏迷重傷在病床上的少爺,也許我會選擇做出同樣的事情。”沈管家年老的背脊依舊挺得筆直,“可是,我當年的行為使少爺被您長期誤解,使您遭受到了合理懲罰範圍之外的災難,更使您的弟弟無辜受到牽累,這些後果都應該由我承擔。”

“你承擔後果的方式,就是離開歐辰嗎?”她淡淡地說。

“您即將和少爺結婚,應該很討厭看見曾經傷害過您的我繼續留在少爺身邊。”沈管家眼角有皺紋,仿佛忽然老了五歲。

尹夏沫凝視他。

半晌,她的眼睛裏有種複雜的神情,說:“如果是因為我而決定離開,那麼,就為了歐辰而留下來吧。”

“……”

沈管家呆住。

“過去的事情,究竟誰對誰錯又哪裏說得清楚。”她唇角微微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容,“雖然在危難的時候,逼債如同雪上加霜,可是那原本就是我養父欠下歐氏集團的錢,欠債還錢也是天經地義。雖然我怨恨你們竟然忍心讓小澄在別墅門外的大雨中昏迷整整一夜無人問津,隻是,我又何曾沒有任性地折磨過歐辰。因因果果,也許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報應,我無法做到問心無愧,又有什麼資格趕你走呢?”

“尹小姐……”沈管家動容,頓了一頓,又搖頭說,“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沒有資格再留下來。”

看著這個固執的老人。

尹夏沫輕吸口氣,說:“即使你走了,又能彌補些什麼?……留下吧,不要讓歐辰身邊再少一個親厚的人,歐辰離不開您,您——恐怕也離不開歐辰吧。”

“至於我,”她的眼底澄靜如琥珀,“如果需要,我可以讓眼睛過濾掉任何不想看到的事物。”

說完,她將老人手中的行李箱接過來,重新放回桌上。

走出沈管家的臥室。

尹夏沫心裏一片寧靜,在秋日的陽光裏,過去的事情在終於知道真相之後如同烏雲被漸漸吹散。曾經怨恨過他,以為那些都是他的報複,以為他以前對她的感情隻如對洋娃娃一般,喜歡就要占有,得不到就要毀掉。

可是——

原來是她誤會了他。

在那個櫻花樹下的分手之夜,他竟然……

陽光照耀的地麵上,有一個斜長的投影,她怔怔地抬起頭,那人赫然正是歐辰。他站在走廊裏的落地玻璃窗前,不知已經站在那裏多久,光線從身後漫射而來,他的輪廓仿佛被太陽的光芒鑲上金邊,手腕上的綠蕾絲在秋日微風中輕輕飄飛。

“你——是來找我嗎?”

聲音裏有壓抑的黯然,歐辰凝視著她。當傭人告訴他,她正在客廳等候時,短暫的欣喜過後卻是一陣心慌。方才她與沈管家的對話,他也聽到了。雖然感激她挽留下來了沈管家,可是又擔心她的不介意是因為不會和他生活在一起。

她來找他。

是由於無法寬宥六年前的痛苦往事而要求取消婚禮嗎?

“是的。原本前兩天就打算來的,但是醫院裏小澄透析的時候反應比較強烈,所以今天才過來。”她輕聲說。

“現在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