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
什麼都不是……
當他沉默地躺在手術準備室的手術床上,等待手術開始時,忽然發覺,自己的生命是如此寂寞。
他是獨自走進手術室,沒有人陪伴。他簽下手術同意書時,也沒有一個人在身邊。而他躺在手術床上時,除了麻醉師和醫生,手術室外並沒有一個人在擔心。
也許……
她甚至沒有留意到他的離開。
她愛的隻是她的弟弟。
他隻不過是因為她對弟弟那份濃烈的愛,才變得重要起來,有了跟她交換的籌碼。如果不是由於那顆腎,她連看都不會再看他一眼吧。
那一刻。
他的心中一片苦澀,而矛盾和掙紮快要將他逼瘋了。用一顆腎去脅迫她,是怎樣卑劣的行為,可是,他隻有這一個辦法,隻是留住她的唯一辦法!然而,當尹澄知道了這一切,是不是,就連這最後一抹希望也要熄滅了呢……
當醫生告訴他手術已經被取消時,他沉默地從手術床上坐起來,心中的寂寞就像冬天的雪,一層一層覆蓋下來。
他以為心可以漸漸冷掉。
然而,看到病床上高燒昏迷的她,他才知道,他太高估了自己。寂寞和冰冷全都可以承受,但是她蒼白的病容和痛楚的顫抖,卻像利刃割痛著他的心,讓他寧可承受百倍的寂寞和冰冷,也無法忍受看著她痛苦。
“你又對她做了些什麼?!”
尹澄低聲反問歐辰。
他麵容雪白,眼珠透出執拗固執的火芒,完全不似平日裏那個溫順乖巧的小澄,仿佛他已經拿定了主意,誰也無法讓他更改。
“……”
歐辰抿緊嘴唇,對於那句反問竟無語可對,良久,他望著病床上高燒昏迷的她,沙啞地說:
“就算是為了她,你也應該接受手術。”
小澄幾乎是她的一切,她可以為小澄做任何事情,隻要小澄可以健康快樂地活著。應該是小澄的拒絕手術使她的希望破滅了,她才會突然地崩潰倒下。
“我不會要你的腎,不會讓她因為那顆腎而失去幸福的機會。”
尹澄緩緩地站起身,他的目光擔憂地凝注在夏沫的身上,卻不敢讓自己再看下去,每多看一秒鍾她的病容,他的心就好像在滾燙的鐵板上被煎熬一秒鍾。
緩慢地走出病房。
尹澄呆呆地站在醫院的走廊中,空曠的寂靜讓他的腦中一片空白。姐姐的身體一向都是健康的,她會好起來的,他不可以因為一時的害怕而妥協,姐姐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病房中,角落裏的珍恩早已被所有的人遺忘。她呆呆地望著尹澄消失的方向,又呆呆地望著站在夏沫病床前的歐辰,她的眼睛還是紅腫的,臉上的淚痕還沒有擦幹淨,整個人看起來狼狽極了。
兩天來發生的事情已經將她的腦子完全亂掉,她已經不知道什麼是正確,什麼是錯誤,這世上仿佛根本沒有什麼是對的或是錯的,隻有令人窒息的悲傷使她的淚水不時忍不住地流下來。
久久地。
歐辰異常沉默地站立著。
如同是在漆黑的深夜,眼底寂暗無光,背脊僵硬地挺直著,仿佛在對他自己說,他沒有做錯,他不會後悔!然而,掌中她虛弱滾燙的手指由於高燒微微顫抖著,就像河邊被風吹動的蘆葦,摧毀著他最後一根強硬的神經……
這場高燒始終沒有退掉。
盡管歐辰連夜就請來了國內最好的大夫為她診治,盡管醫生們想盡了各種方法,嚐試了各種針劑,試圖用各種物理的方法讓尹夏沫的體溫降下來,然而她的體溫竟幾次衝破了四十度,昏迷中整個人在高燒的折磨下迅速變得蒼白憔悴得可怕。
到了第三天。
醫生們無奈地告訴歐辰,尹夏沫由於受寒引起的感冒發熱,已經惡化成為了急性肺炎。
雪白的枕頭。
手腕上紮著輸液的軟管,尹夏沫無意識地掙紮夢囈著,眉心不安地緊皺在一起,黑漆漆的睫毛緊緊顫抖在蒼白的麵容上,顴骨卻異樣潮紅仿佛有痛苦的烈焰要將她焚燒成灰燼!
…………
……
“……必須盡快做換腎手術,否則以他目前的身體狀況,很難支撐三個月以上……無法找到合適的腎源……血型是很特殊的B型RH陰性,以往的血漿來源就很困難,要找到不僅血型相配其他指標也相配的腎就更加困難……”
……
“找到了一個各方麵都很合適的腎源,不過那個人還沒有決定是否同意將腎移植給小澄……”
……
“那個人叫歐辰。”
……
…………
紅彤彤漫天的大火,恍如每一寸肌膚都被燒裂,看不到路在哪裏,前麵是濃重翻滾的黑煙……
…………
……
“嫁給我,我把腎捐給小澄。”
……
“就算我下一秒就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你還是會毫不猶豫的嫁給他吧……”
……
…………
痛苦地掙紮著,熾熱焚燒的烈火將她緊緊包圍,做錯了嗎,從始至終就是她做錯了吧,緊閉的眼睛,如同被噩夢緊緊扼住喉嚨,她幹裂的嘴唇不斷痛楚囈語著模糊的字句,身體痙攣般地顫抖著……
…………
……
“……即使做了換腎手術……體內各器官的並發症……你需要有心理準備……”
……
“你得意了嗎?……他居然會為你自殺……居然用刀片割開動脈……”
……
“所以洛熙哥哥就可以去死了嗎……洛熙哥哥已經因為那場婚禮而自殺了!他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搶救!……你不怕他真的死掉嗎?!”
……
“還有歐辰哥哥……為了我……要摘掉他的一顆腎……為了我……真的要犧牲那麼多人嗎……”
……
“……可是……我不會同意接受手術的……姐……無論你說些什麼……我都……絕不會……接受手術的……”
……
…………
從清晨到夜晚,高燒昏迷中的尹夏沫囈語顫抖著,蒼白的麵容,漆黑的睫毛,她如孩子般無助地顫抖掙紮著,仿佛再也沒有絲毫力氣,仿佛絕望已經讓她完全放棄……
“媽媽……”
“媽媽……”
時時刻刻守在她身邊的歐辰突然聽清楚了這一句話,他窒息地握住她灼熱顫抖的手,眼底黯然深痛,望著她痛楚囈語的模樣,那種仿佛她的生命隨時會終止的恐懼,有如海嘯般一波強似一波地將他的胸口翻絞得劇烈疼痛起來!
“我答應你……”
“夏沫……”
“隻要你好起來……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緊緊握著她的手,歐辰將臉埋進她滾燙虛弱的掌心,他的背脊在傍晚的光線中寂寞地聳起,有不易察覺的輕輕顫抖。
尹澄卻無法守在姐姐的病房中,他無法繼續眼睜睜地看著姐姐高燒不退昏迷痛苦的模樣,那種折磨會讓他寧可接受了換腎手術,隻求姐姐能夠快快好起來!
隻是,那同飲鴆止渴有什麼區別……
或許那樣能夠使得姐姐的病情暫時好起來,然後呢,卻讓姐姐失去了幸福的資格……
理智告訴他不可以,而姐姐高燒昏迷的模樣卻仿佛在撕扯著他所有的理智,內心的天人交戰讓他片刻也無法再留在姐姐的病房。他拜托珍恩從沈薔那裏打聽到了洛熙哥哥所在的醫院,聽說到洛熙哥哥竟然仍舊昏迷沒有醒來,他便來到了這裏。
“洛熙哥哥……”
尹澄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病床上渾身插滿各種管子的蒼白的人影。
那是洛熙哥哥嗎?
無論是在小時候的記憶裏,還是長大後見到的洛熙哥哥,都是那樣的溫柔灑脫。洛熙哥哥總是微笑著的,仿佛什麼都不會在意,完美得就像是天使,即使受到無辜的傷害,也會笑一笑就雲淡風清地過去。
可是……
洛熙哥哥竟然會選擇自殺……
“對不起……”
尹澄低聲對昏迷中的洛熙說。他是深愛著姐姐的吧,所以才會在姐姐離開之後萬念俱灰地選擇自殺,雖然這種自殺的行為害得姐姐陷入了痛苦的境地,可是在選擇死亡的那一刻,他心中的痛苦和絕望也必定是難以承受的。
“……請不要怨恨姐姐……不是姐姐的錯……都是為了我……姐姐才會選擇那麼做……”
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
忽然聽到從裏麵傳來的聲音,潔妮的手怔在門把上,聽著聽著,她吃驚地抬起頭,望向沈薔同樣驚愕的麵容。
“……是因為我……姐姐才要嫁給歐辰……歐辰用他的腎髒交換……隻有姐姐和他結婚……他才同意將他的那顆腎移植給我……”
“……所以……那場婚姻隻是一筆交易……”
門口處的沈薔驚呆地聽著,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底頓時轟地一聲,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我想……”
“……姐姐是愛著你的……否則她不會常常那樣地對你微笑……不會在後來每次見到你的時候……都黯然神傷……洛熙哥哥……姐姐總是習慣把情緒埋藏在心底最深處……她總是什麼話都不說……”
尹澄心中澀痛。
看著病床上同姐姐一般毫無生氣的洛熙,看著洛熙手腕上重重疊疊包紮的白色紗布,他深吸一口氣,低聲說:
“洛熙哥哥……如果你仍舊愛著姐姐……就快點好起來……你知道嗎……她生病了……病得很重很重……就像你現在一樣的昏迷不醒……”
“嘀——”
“嘀——”
心電圖監護器發出單調的聲響,曲曲折折的線條跳動著。洛熙靜靜地躺在病床上,他瘦了很多很多,嘴唇是淡色的,肌膚白得近乎透明,恍若是沉睡中的王子,而能夠喚醒他的公主卻始終沒有再來。
“姐姐一直很辛苦地生活著……雖然她總是堅強得像一顆大樹……可是她也會累……也需要休息……”
“也許我不能夠陪她很久了……”
“洛熙哥哥……請你快些好起來……以後的日子裏……拜托你替我去照顧她……好不好……”
良久良久。
尹澄吃力地緩慢站起身,他最後再凝視了深深昏迷中的洛熙一眼,轉過身,向病房門口走去。
門口處。
潔妮呆呆地站著,望著尹澄從她麵前走過。她張了張嘴,想要問清楚所有的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是他神情中的蒼白痛楚讓她終於沒有真的去問。
沈薔僵硬地走到洛熙的病床前。
一時間,她竟無法消化理解剛才聽到的那些話,那些話聽起來是那麼的不可思議,顛覆了她所有的認知。
而洛熙呢……
他聽到了嗎……
深夜。
歐辰依舊守在尹夏沫的病床旁,幾天幾夜沒有休息,他的下巴已經冒出了暗青色的胡須痕跡。拒絕了護士的幫助,他親手將冰枕放在她的額頭,高燒的昏迷中她無意識地掙紮囈語著,混亂地喊著些什麼,他緊張地按住冰枕,不讓它從額頭滑下來。
她的體溫還是滾燙滾燙。
就像一場在永無止境燃燒的大火。
“夏沫……”
骨節分明的手指微微有些顫抖,輕輕撫摸上她蒼白又潮紅的麵頰,那滾燙的感覺仿佛是她體內充滿了絕望的氣息,而這種絕望,又從他的手指一點一點透入他的心底,將心底一寸一寸地撕裂開。
終究還是輸了……
歐辰的手指僵硬地握起。
每次在她的麵前,他都輸的一塌糊塗,就算幸福已經在垂手可及的地方,他竟然還是輸了。她已經是他的妻子,他可以永遠陪在她的身邊,照顧她,讓她幸福,沒有任何人有權力將他和她分開!
但是……
看著她昏迷痛苦的模樣,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徹底地輸了,他所有的努力,他不擇手段辛辛苦苦得來的幸福,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啊……”
“啊——!”
病床上,昏迷中的她輾轉反側,隨著一陣急促火熱的囈語,突然,她猛地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