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原本用積木精心搭好的樓閣忽然間被推了一把,轟然倒塌下去,一切都在頃刻間混亂崩潰!所有費盡心血想要隱瞞的事情,赤裸裸地暴露了出來,甚至沒有任何緩衝的時間。
從那天的傍晚到深夜,尹澄呆呆地坐在病床上,不吃飯也不說話,好像聾了一樣,聽不見任何的聲音,好像瞎了一樣,什麼都不再能夠看得見。
他仿佛沒聽到珍恩悔恨哭泣的聲音,沒聽到尹夏沫的任何解釋,也仿佛沒看到她越來越蒼白的臉色和身體高燒般的顫抖。
整整一個夜晚。
尹澄就這樣坐在病床上,無論醫生護士如何勸他休息,無論尹夏沫如何溫柔或嚴厲地求他睡一會兒,無論珍恩哭著說那些都是她在說謊,無論歐辰沉聲說些什麼,他好像全都聽不到。
從漆黑的深夜。
到破曉的陽光透出黎明的天空。
尹澄的麵容越來越蒼白,他異常地沉默著,始終保持著同一個姿勢,靜靜地坐在病床上。
當第二天清晨鄭醫生進來時,吃驚地發現他竟異常的虛弱!而更讓鄭醫生吃驚的是,他告訴她——
他拒絕做今天的換腎手術。
病房的角落裏,尹夏沫耳邊“轟”地一聲!
她腦中一片又冷又熱撕裂翻絞的疼痛,虛弱的雙腿在聽到他拒絕手術的那一刻,忽然無法支撐起全身的重量!
“不可以——!”
珍恩驚慌失措地喊著,一夜的不眠和哭泣使得她的眼睛又紅又腫,她撲到尹澄的病床邊,泣不成聲地說:
“那些都是我在亂說!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手術一切都安排好了!你不可以這時候放棄!你必須做手術!求求你!那些都是我亂說的,不是那樣的,真的,不是那樣的……”
“那歐辰現在在哪裏?”尹澄木然地說,“如果他不是正躺在手術室裏等待為我摘下那顆腎,就請他出現在我的麵前。”
珍恩猛地僵住!
是的,歐辰已經進入了手術室,即將等待麻醉。都是她害的,是她闖了禍,是她使得事情變得一團糟,為什麼生病的不是她,她該怎麼來彌補這一切!!
“鄭醫生……”
尹夏沫臉色蒼白地慢慢從角落裏走出來,聲音細弱卻鎮定:“……手術一切照舊,今天就拜托您了。”
“我拒絕。”
尹澄斬釘截鐵地說。
鄭醫生擔憂地看向病床上異常固執執拗的尹澄,又看向麵前的尹夏沫,見她蒼白如紙的麵頰上透出好像發燒般的潮紅,不禁擔心地皺眉。
“夏沫,你……”
“我是家屬,有權替他做出正確的判斷。”尹夏沫定定地望著鄭醫生,眼中的執拗甚至超過了尹澄,“手術同意書上,我會簽字,所以,請您照常安排今天的手術。”
“我說了,我拒絕!”
尹澄抿緊嘴唇,語氣裏帶出一股從未有過的憤怒,他霍然抬起頭,盯著尹夏沫,說:“就算立刻死掉,我也決不接受這個手術!我本人不答應,沒有人有權替我同意!即使是你——也不行!”
尹夏沫呆住了。
從小到大,她沒有聽過小澄用這種口氣對她說話。緩慢地,她扭頭看向他,病床上的他蒼白虛弱,平日小鹿般溫順的眼睛裏竟然透露出對她的怒意,她的心驟然一痛!
“你……”
她閉了閉眼睛。
良久,她麵無表情地說:
“除非,你的意思是,你不再承認我是你的姐姐……否則,今天的手術就必須進行!”
“夏沫——”
珍恩倒抽一口涼氣,震驚地望著突然變得冷酷起來的夏沫。
“哪怕是以你的幸福為代價嗎……”
尹澄的聲音輕若無聲。
“姐……你說……我為什麼會出生呢……”清冷的陽光照耀在病床上,尹澄怔怔地凝視著尹夏沫,“我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是為了拖累你,對嗎……”
“……從很小開始……你為了照顧我……沒有時間和其他孩子們一起玩……在孤兒院……為了保護我……你好多次被那些壞孩子們打……”
“為了保護我……你傷了人被關起來……出來的時候滿身都是傷……卻不肯說在裏麵發生了什麼……”
“你照顧我……為了我治病……為了我上學……每天拚命去打工……每天隻能睡三四個小時……為了賺到更多的錢……你進入那麼複雜的娛樂圈……”
“姐……我知道……你愛我……”
“可是……如今你要為了我……連一生的幸福都舍棄了嗎……我究竟是什麼……是將你的全部人生和幸福都吸走的吸血蟲嗎……”
“如果是你的弟弟,就必須一直傷害你……”尹澄恍惚地說,“那麼……那麼……我寧可……”
“不是因為你!”
如同在冰窟和火爐中掙紮,尹夏沫的頭已經痛得仿佛快要裂開,眼前一陣一陣的眩暈,理智也在漸漸消散。克製住身體的痛苦,她臉色蒼白地走近病床,慢慢對尹澄露出一抹微笑,輕聲說:
“不是因為那顆腎而選擇和歐辰結婚……是因為我喜歡他……即使沒有手術……我也會和他結婚的……”
“你喜歡的是洛熙哥哥!”
尹澄悲傷地說。將所有的事情和發生的時間聯係在一起,事實已經是那樣的清晰殘酷。
“你是為了我,才和洛熙哥哥分手……是歐辰脅迫你,是他用那顆腎逼你和他結婚!”
“不……我喜歡的是歐辰……”
尹夏沫固執地搖頭,腦中不斷閃現出的卻是洛熙毫無生息地躺在病床上的幻影,對,那是幻影,洛熙沒有自殺,是她做了一個噩夢,她不可以把現實和噩夢混淆起來!
“求求你……小澄……姐姐求求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不是因為你……真的不是因為你……”
怔怔地看著始終默不出聲的小澄,那種再也無法說服他的感覺讓她一下子慌亂起來!
小澄……
不相信她了……
“小澄……求求你……接受手術吧……就算是為了姐姐好不好……姐姐想和小澄永遠在一起……姐姐不能失去你……”
淚水無聲地從她眼中滑落。
一滴一滴。
落在雪白的床單上。
“……是……都是姐姐錯了……你原諒姐姐……姐姐答應你……姐姐一定會很努力活得幸福……可是如果沒有小澄……姐姐要那些幸福又有什麼用呢……”
病房裏靜得出奇。
珍恩望著夏沫眼中的淚水,那是夏沫嗎,是那個即使流血也不會流淚的夏沫嗎,她又是驚愕又是心碎,淚水不由得也嘩嘩地流淌下臉頰。
見慣了生死離別的鄭醫生也不忍心再看下去,她深知尹家姐弟彼此間的感情深厚,可是……
清寒的陽光中,看著脆弱晶瑩的淚水緩緩淌下她蒼白的麵頰,尹澄心痛如絞,顫抖地伸出手,想要為她拭去淚痕。然而,他猛吸一口氣,手指又緊緊握起,眼神清醒地看著她,說:
“……為了我,姐,你已經犧牲太多了,現在,還要犧牲掉你一輩子的幸福,我寧可死……”
“胡說!什麼死不死的!”
尹夏沫猛地站起身,她踉蹌著後退幾步,身子開始克製不住地顫抖,麵容也從蒼白變成異樣的潮紅,仿佛有瘋狂的情緒控製住了她,她眼神混亂,拚命地搖著頭,低喊說:
“你不要整天胡思亂想!做手術!隻要做完手術你就好了!聽姐姐的話,乖,手術的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這一次聽姐姐的,就聽姐姐這一次好不好?!”
鄭醫生黯然地望著情緒失控的夏沫。隻有她和她知道,就算小澄這次手術成功,因為其它器官並發衰竭的原因,也很有可能……
“姐,我也想活著……”
“我想好好照顧你,哪怕隻有半年,哪怕隻有一個月……不讓你再擔心我,換我好好地照顧你……”尹澄微笑,淚水卻悄悄流淌下來,“……所以得知可以有合適的腎移植給我,我很開心……哪怕隻能活很短的一段時間……我也要陪在你的身邊……”
“可是……”
“……這些要用你的幸福來交換嗎……還有洛熙哥哥……他是那麼愛你……你和洛熙哥哥彼此喜歡……卻要為了我……全都犧牲掉嗎……”
“我不在乎!”
腦袋轟轟地裂開,尹夏沫的全身仿佛是在惡魔的冰窟和火爐中被反複的煎熬,疼痛和顫抖讓她最後的理智粉碎,再也顧不得許多,淚水瘋狂地流淌在她的臉上。
“我隻有你了,小澄!我什麼都不在乎!隻要你活著!我隻有你一個親人了!你死了,我還活著幹什麼!那些全都沒有意義!小澄!我隻要你活著!隻要你活著!”
“所以洛熙哥哥就可以去死了嗎?!”
尹澄痛心地低喊,淚水迷蒙了他的眼睛,他不可以被姐姐嚇到,他不可以讓姐姐一錯到底。
“洛熙哥哥已經因為那場婚禮而自殺了!他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搶救!我是你的弟弟,你愛我,可是你就一點也不在乎他嗎?你不怕他真的死掉嗎?!”
恍若是一道冰冷的閃電!
尹夏沫被僵硬地凝固住,她的眼睛黑洞洞的,蒼白的嘴唇無聲地開合了一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洛熙……
……
雪洞般冰冷的病房……
如幻影般靜靜躺著的人影,手腕處密密厚厚的白色紗布,蒼白的麵容,緊閉的眼睛……
仿佛他早已死去……
幽黑的睫毛甚至連最輕微的顫動都沒有……
……
“還有歐辰哥哥……為了我……要摘掉他的一顆腎……影響到他往後一生的健康……為了我……真的要犧牲那麼多人嗎……”
歐辰……
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霧氣。
那些將她身體撕裂的,如惡魔利爪般的疼痛,讓她腦中渾渾噩噩,無法聽清時斷時續的將她的心錐出血來的話語……
所有人的痛苦都是因為她嗎……
所有的痛苦……
“姐……”
“我知道你愛我……可是……我不會同意接受手術的……姐……無論你說些什麼……我都……絕不會……接受手術的……”
她早就知道……
她會有報應的……
漫天的白霧,一陣陣眩暈讓她想要嘔吐,地麵在瘋狂地旋轉!背脊被滾燙又冰冷的汗水浸得濕透,如同在海水中,一波一波的浪頭終於將她淹沒!她是如此渺小,如此無能,即使用盡所有自私的手段,背棄了洛熙,傷害了歐辰,可是,依舊無法將一切扭轉……
再也沒有希望……
小澄是那樣的堅決,毫無回旋的餘地……
茫茫霧氣中,隱約有聲音在呼喊她,恍若是在夢中,一直,一直無法醒來的噩夢,門把冰冷的金屬感,輕輕打個寒顫,門外是長長的走廊,腳步僵硬遲緩地走著,不知該走到哪裏,不知還要走多久才能停下來喘口氣……
“夏沫——!”
當珍恩打開病房的門擔心地追出去的時候,卻看到長長的走廊裏,那個單薄的身影正慢慢昏倒在冰涼的地麵上。
這一場病來得洶湧而突然,仿佛體內有一把絕望的火焰在猛烈地焚燒,將尹夏沫所有堅強的意誌徹底燒成灰燼。她驟然發燒到將近40度,嘴唇蒼白幹裂,皮膚滾燙火熱,無論醫生們采取怎樣的方法為她退燒都沒有絲毫效果,似乎她已經放棄了,她寧可陷入高燒的昏迷中永不醒來。
“夏沫……”
沙啞的聲音中混合著驚痛的顫抖,歐辰僵硬地站在病床前,不敢相信在他進入手術準備室前還好好的她,竟然一下子就倒下了!
雪白的病床上。
她的眼睛緊緊地閉著,麵容異常的潮紅,就像正深深地陷入一場噩夢,不時囈語掙紮,她的身體不停地不停地顫抖著,像孩子般虛弱恐懼地顫抖著。
“……”
腦袋在枕頭上不安地搖動,她的神情是那樣痛苦,好像那噩夢是無比的可怕,她想要醒過來,努力地想要醒過來……
“夏沫……”
握住她滾燙的手,那掌心的灼熱像烙鐵般使得歐辰霍然驚駭,疼痛將他的心髒攫緊得透不過氣來。
“你對她做了什麼?!”
猛然回頭,歐辰暗怒地瞪向病房角落裏蒼白虛弱的尹澄,他知道,隻有尹澄才會如此深痛地傷害打擊到她,因為隻有尹澄才是她最在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