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冷冰冰的歐宅忽然溫暖得就像一個家。

她親手織出溫暖的毛衣和圍巾,費盡心思照料每頓飯的食譜,努力做出既符合醫生的囑咐又讓他和小澄喜歡吃的飯菜,每晚陪著他和小澄說話談笑,然後逼著他們早早睡覺休息。而他深夜起床,卻常常看到她在書房裏翻看各種營養食譜,或者在電腦前查找著各種關於手術後恢複注意的事項。

她就像一個妻子……

因為她的存在,昔日死氣沉沉的歐宅好像忽然活了起來,不再冰冷,不再孤獨,她好像散發著太陽般的溫暖,讓他隻想如飛蛾般飛向她,哪怕隻有一瞬。

董事會議結束時天色已經開始變暗。

黑色的加長林肯房車行駛在擁擠的車海中,車窗外變幻的光線將歐辰的側麵映得更加深邃。

可是這種溫暖是真實的嗎?

每天她唇角的微笑,是從心底裏流淌出來的嗎?歐辰默默閉上眼睛,苦澀地握緊手指。從小她就有掩藏心事的本領,這樁婚姻終究是一場交易換來的,她又怎會真正快樂幸福呢?

她所有的付出隻是因為歉疚吧。

因為他失去了那顆腎,所以她覺得應該補償他。

“先不要回家。”歐辰命令司機。

他要好好地想一想,而回到她的身邊,所有的理智都會在頃刻間被她的溫暖融化掉。

夜色越來越深。

加長林肯房車緩緩行駛到一片普通住宅區,歐辰讓司機停車,自己走下車去。住宅樓裏家家戶戶的窗戶都透著燈光,正是晚飯的時間,飯菜的香氣四處飄散著。

這是夏沫和小澄原本住的地方。

歐辰仰頭望著那一戶沒有亮燈的窗戶,以前他曾經很多次來到這裏,默默地在樓下看著那裏溫暖的燈光。可是那時候,洛熙常常在她的家裏,他隻是樓下孤單寂寞的影子。

現在她不住在這裏了。

她在他和她的家裏,也許正在做飯,也許正在等他回去,今天出門的時候,她叮囑他要早些回家……

腦子裏還是糾纏紛亂地沒有頭緒,歐辰在暮色中淡淡苦笑,或許他還不想太早地想清楚。

掏出以前小澄住院那段時間她給他的老房子鑰匙,歐辰抬步向前走去,準備把留在老房子裏的舊砂鍋拿回去給她。

她見到那隻舊砂鍋會很開心吧。

歐辰想著,步伐不由得加快了。而且她在等他回去吃飯,太晚的話說不定她會擔心。

然而——

如水的夜色中,歐辰的腳步卻突然停住,身體也突然如冰凍般變得異常僵硬!

在她昔日的樓下。

停著一輛白色寶馬汽車。

單薄如紙的身影沉默地站在車前,那人抬頭望著早已不再亮燈的窗戶,好像已經站了很久很久。月光中,恍如彌漫著淡淡的霧氣,那人仰起的麵容如同褪盡了顏色的花瓣,蒼白,透明,但是依然有種讓人吃驚的光芒。

仿佛是聽到了腳步聲。

那人無意識地將頭扭轉過來,看到歐辰的那一刻,他漆黑的瞳孔驟然緊縮了一下,良久,他又緩緩閉上眼睛,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意味,仿佛是在嘲笑歐辰,又仿佛隻不過是自嘲。

“你怎麼會在這裏?”

歐辰冰冷地說,語氣中有種戒備,就像獅子在自己的領地中看到了本不應該再出現的東西。

“你呢?你不是應該和……”心中一陣抽痛,洛熙竟無法再說下去,盡力將情緒掩藏起來,他漠然地望著前方,“為什麼不趕快從我眼前消失,難道你是來炫耀的嗎?”

他怎麼會在這裏?

難道要告訴歐辰,自從出院後,他天天都來這裏嗎?

“炫耀……”

歐辰慢慢咀嚼著這兩個字,然後半晌沉默不語。這種沉默卻讓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洛熙的手指在身側僵硬地握緊成拳,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如果不是因為你剛剛摘掉了一顆腎,我會將這一拳狠狠打在你的臉上!”克製著胸口翻湧的怒火,洛熙的雙拳依然緊握著。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歐辰說。

“是,我已經知道了。”洛熙的聲音冷如寒冰,“以前我一直以為,歐辰少爺雖然行事霸道,但總算光明磊落。沒想到你居然會采用如此卑劣的手段,竟然用一顆腎來要挾她和你結婚!你不覺得自己很可恥嗎?!”

“你不是也用自殺去要挾她嗎?因為她和我結婚,你就用自殺、用自己的死讓她一輩子背負罪孽的十字架,你不覺得自己也同樣可恥嗎?!”歐辰冷冷地回答他。

寂寞的夜色中。

兩個男人互相冰冷地對視著,仿佛兩隻仇恨的獅子,隻有其中一個死亡,戰爭才能結束。

“而且你錯了,隻要能夠和她在一起,我從來都不在意手段是卑劣無恥還是光明磊落。”歐辰麵無表情地說,“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戰旗》拍攝期間的那次探班,我對你說的全都是假的。”

“什麼?”

“在那之前她雖然來找過我,但是並沒有答應和我做任何交易,可是,你卻懷疑了她,你以為是她跟我有了不可告人的交易,才使得《戰旗》突然有了出乎意外的轉變。”

洛熙腦中“轟”地一聲!

他還記得那次歐辰暗示說是因為夏沫答應了某項交易,所以電影《戰旗》才會繼續拍下去。而就是因為懷疑了夏沫,他才會變得敏感尖銳,甚至向她提出來分手。

“你真無恥!”

胸口的怒火再也克製不住,洛熙憤怒中忘記了歐辰的身體狀況,右拳貫著裂空的風聲向他的臉頰揮去!歐辰猛地側頭,拳頭擦著他的臉滑了過去,但是洛熙的指骨依然使他的顴骨處紅了一片!

“即使用這種卑劣的手段使我和她分手,她就會喜歡上你嗎?歐辰,我告訴你,夏沫不會喜歡你!從前沒有!現在也不會!哪怕你脅迫她跟你結了婚!”憤怒和絕望中,洛熙的聲音益發冰冷。

“是嗎……”

歐辰沙啞地說,胸口一陣夜風吹過的涼意,他深吸口氣,淡漠地挺直背脊。

“但是我相信,隻有我才能給她最多的幸福。”歐辰凝視他,“而你帶給她的隻會是痛苦。”

“……”

洛熙什麼都不想再說下去,荒誕滑稽的感覺讓他覺得再和歐辰站在這裏多一秒鍾都無法忍受!

“你早就失去了愛一個人的能力。從被你母親遺棄開始,你的心已經被封閉了。”歐辰淡漠地說。

“你調查我。”洛熙不屑,這果然是歐辰的一貫風格。

“是的。你是敏感又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所以隻是我的幾句暗示,你就可以懷疑她,去刺傷她。你需要的是一個無時無刻守在你的身邊,讓你隨時可以感覺到安全的女人,而夏沫不是這樣的人,在她的心裏有很多東西都比愛情還要重要。即使你和她當時沒有誤會,在風風雨雨的娛樂圈你終究還是會因為自己的不安全感去猜疑她,而到了那時候,對她的傷害隻會更大。”

“而且,在換腎手術前她最掙紮痛苦的那段時間,你除了一次次的猜疑,和用自殺帶給她最後一擊沉重的傷害,又付出過什麼?我的手段也許卑劣,可是至少給了她最需要的一顆腎。”

夜風清冷地吹過。

洛熙緊握的手指漸漸無力地鬆開,他頹然驚覺自己竟無法找到言語去反駁他!或者,歐辰說中了一些事實,在他聽信歐辰的話誤會她的時候,她用了各種努力想要挽回,而他卻是一次一次地傷害她,甚至用他和沈薔的緋聞讓她最後的努力破碎掉,留下她一個人而自己摔門離去。

那時候。

正是她因為小澄的手術憂心如焚的時刻吧,所以她沒有機會告訴他,是他親手將她推到了歐辰的身邊。

可是……

“這些也不過是你的借口……”

月光中,洛熙的聲音仿佛是從夜霧深處飄來的,帶著刺骨的痛楚和冰冷。

“……即使出現在她身邊的不是我,而是另外的男人,即使那個男人各方麵都完美得無懈可擊,你還是會用盡各種手段將她奪過去,對不對?”

歐辰靜默片刻,說:“是,因為隻有我才可以保護她,才可能給她最多的幸福。”

“那麼——”

洛熙直直地凝視他,眼睛幽深漆黑。

“她現在幸福了嗎?”

深秋的夜風沁冷入骨,前麵樓上的燈光亮如繁星,隻有屬於她的那間屋子是黑洞洞的,歐辰沉默地望著那扇窗戶,許久許久之後才緩慢地說:

“如果她不幸福,我會給她重新選擇的機會。”

夜風越來越涼,尹夏沫放下手中編織的圍巾,關上露台的燈,走進屋裏。小澄已經睡下了,傭人們也都回到工人房,整棟屋子裏靜悄悄的。她經過廚房的時候,忽然怔怔地,目光從敞開的房門落在櫥櫃上麵的一隻砂鍋上。

今天下午珍恩來了,她特意讓廚師晚餐準備很多菜式,三個人邊談笑說話邊等歐辰回家。可是歐辰一直沒有回來,她隻得讓小澄和珍恩先吃飯。直到珍恩離開一個多小時以後,歐辰才踏進家門,他看起來異常沉默,說自己已經吃過了。

他手裏拿著一隻砂鍋,微微發舊的白色,上麵繪有幾隻彩色的金魚,正是她和小澄以前常用的那隻。他是為了這隻砂鍋到她的舊家去,才會回來的如此晚嗎?她心中熨熱,然而他沉黯的神情卻讓她最終沒有問出這些話。

走上二樓,有燈光從書房的門縫灑出來。

透過房門的縫隙,她可以看到歐辰正坐在辦公桌後麵。屋子裏隻亮著桌上的一盞台燈,桌麵放著一疊厚厚的文件,在寂寞的黑暗和微弱的光芒中,他的側麵被剪影得如同雕像,嘴唇抿得很緊,默默地望著空氣中並不存在的某個地方,仿佛整個人已經同冰冷的夜色融在一起。

尹夏沫凝望他很久。

她想要走開,留給他一個寧靜的空間。可是,他散發出來的氣息是這樣的落寞而黯然,如果就這樣離開,他會不會就在書房呆坐整個晚上?她輕輕咬住嘴唇,他的身體才動了手術,還沒能完全複原。

過了一會兒。

尹夏沫關上天然氣的火,將夜宵盛到保溫盅裏,又倒了一杯溫熱的牛奶,從廚房重新走到二樓書房的門外。

“叩!叩!”

她輕敲書房半開的門,然後走了進來。

歐辰側過頭來,看到的是眼睛如星星般明亮的尹夏沫,她唇角的笑容也如星芒般柔和,手中拿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有一隻盅、兩隻小碗和兩隻小勺,還有一杯冒著熱氣的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