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在工作嗎?陪我吃點宵夜吧。”
她輕聲說,將托盤放在書桌上。打開保溫盅,一股香甜不膩的味道撲麵而來,軟糯的紅豆沙,小小如珍珠般的湯圓,她小心翼翼地用勺子一勺一勺盛到小碗裏,笑著說:
“這是赤豆元宵,我小時候最喜歡吃它,你嚐一嚐看喜不喜歡。”
說著,她將小勺遞給歐辰,他下意識地接過來,輕輕舀起一勺赤豆元宵,心中卻莫名一擰,又將勺子放了下去。
“怎麼還沒睡?”他望著她。
“你先嚐嚐看喜不喜歡。”
她忽然像個要得到承認的孩子一樣執拗地等著他的回答。
歐辰凝視她片刻。
然後低頭吃了一口赤豆元宵,甜甜的,香香的,糯糯的,如同一股溫熱的暖流從喉嚨一直暖進他的胃裏。他並沒有吃飯,隻是在吃下這些元宵後,才忽然覺得有些餓了。
“喜歡。”
他低聲說。
“你喜歡就好,那我也吃一點,我晚飯還沒吃呢。”尹夏沫連忙給自己也盛了一碗,開心地吃起來。
歐辰放下勺子。
“為什麼沒有吃飯?你的身體不好,剛剛才發過燒……”
“發燒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要老拿出來說好不好。”她好笑地瞟他一眼,放下手中的碗,“現在吃也來得及啊,而且兩個人吃也熱鬧些,看,我已經吃完一碗了。”
她把空碗亮給他看。
歐辰看著空空的明亮的碗底,啞聲問:“你在等我嗎?”
她望進他的眼睛,那墨綠色的眼眸裏有一抹微弱的期待。她心中酸澀,卻故意露出一絲生氣的表情,把自己的空碗塞給他。
“是啊,讓我等那麼久,罰你幫我再盛一碗。”
他接過她的碗,又給她盛了一些,看她接過碗時開心的樣子,忽然黯聲說:“對不起……”
卻又說不下去,他不知道她如此快樂滿足的模樣是偽裝出來的,還是發自內心的。苦澀漸漸在心底擴大,手術前她高燒昏迷幾天幾夜的模樣浮現在他的腦海,那時痛苦得似乎要死去的她,現在又怎會真的就像看起來這樣平靜幸福呢?
“為什麼說對不起,因為回來晚了嗎?沒關係,幫我盛了元宵,我已經原諒你了啊。”
她微笑,眼睛澄澈如陽光下的海麵。
“而且,你居然拿回來了那隻砂鍋。這些赤豆元宵就是用那隻砂鍋做的,果然有那種熟悉的味道。謝謝你記得……”
不,他不是說這個。
“夏沫……”
頓了頓,他深深地凝視她,說:“你不恨我嗎?我用腎來脅迫你和我結婚。為什麼你表現得毫不在意,卻對我關懷備至,你應該討厭我不是嗎?”
尹夏沫怔住。
她望著他,看著他緊繃的下頜和黯痛的雙眼,她的眼睛寧靜如水,說:
“你忘記了嗎?我說過,我很感激你,因為你才使得小澄有了活下來的機會。而且,現在我已經是你的妻子,我們是一家人。”
“親人之間應該彼此關愛彼此照顧才對啊,以前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我們以後要走的路還有很長。”她把最後的元宵都倒進他的碗裏,說,“即使吃過晚飯了,隔了這麼久肚子也會有些餓了,再多吃一點好嗎?”
等到歐辰慢慢將那碗夜宵吃完,尹夏沫將碗和勺子放進托盤裏, 隻留下那杯牛奶放在桌上,她站起身,又對他微笑著說:
“我不打擾你了,記得不要工作到太晚,睡前喝一杯牛奶會睡得比較香。”
說著,她輕步走出書房,走到房門的時候卻又再次回頭提醒他。“記得不要太晚,我會來檢查的。”
然後才微笑地帶上房門。
書房中又恢複了寂靜。
歐辰凝視著那杯乳白色的牛奶,手指無意識地將玻璃杯握緊,溫溫的,暖暖的,仿佛是她溫柔的氣息縈繞在身邊。
一家人……
她和小澄永遠是親人,他和她之間卻沒有血脈相連,當小澄將那張簽過字的離婚協議書給她時,也許他和她就不再是一家人了……
而且還有那個人……
她真的可以忘記那個人嗎,她的笑容是真實的嗎,如果當那個人再次出現在她的麵前……
書房外麵。
尹夏沫怔怔地端著托盤,唇角的笑容漸漸消逝。她做的還是不夠嗎,所以歐辰才會如此敏感而黯然,有那麼一刻,她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所以隻好倉惶地逃出來。
她隻想過著平靜的日子,小澄健康地活下去,歐辰不再受到傷害,即使心中似乎有隱隱的疼痛,可是她想要用一切去換得讓這份平靜持久下去。難道,這樣的她,還是傷害到歐辰了嗎……
好像知道了她的擔心似的。
第二天出現在尹夏沫麵前的歐辰好像變了一個人,不再沉默疏離,反而有種異乎尋常的平靜溫和。仿佛忽然想通了什麼,他也不再忙碌於公司的事務,每日悠閑地不時翻看小澄的畫冊,如同修養身體的這段時間是他人生中的一個美好的假期。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秋意愈深,寒冬將至。為了保暖,尹夏沫讓傭人們早早地點燃了壁爐,客廳裏溫暖如春,黑貓牛奶整日窩在壁爐前麵的角落裏睡懶覺。
尹澄的麵容依舊蒼白,無論尹夏沫想盡了各種辦法為他進補,他都始終胖不起來。他自己也很無奈,隻得打趣地勸慰沮喪的她說,也許這是上天故意讓他看起來病弱來博得別人同情,其實他的身體早就好多了。
偷偷的,他又開始畫畫。
一開始尹夏沫堅決製止他,後來見他實在悶得無聊,就逐漸默許他可以偶爾畫一兩張,但是每次畫畫的時間絕對不能超過一個小時。
於是尹澄就變得很快樂。
他畫了睡覺的黑貓,畫了嚴肅的沈管家,畫了楓樹上最後的紅葉,畫了低頭看畫冊的歐辰,畫的最多的當然還是姐姐。
有一天早晨,尹澄坐在客廳的壁爐邊畫正在插花的尹夏沫。潔白的百合花,細長的綠葉,她的雙手細心地調整著花束在花瓶中的位置,衣袖滑落下去,露出一雙皓白的手腕。
“姐,你手腕上……”
尹澄好奇地低喊,沙發裏的歐辰也聞聲從畫冊中抬頭看去。早晨的陽光中,她的手腕潔白如玉,左手腕上卻纏係著一條綠色的蕾絲,繁複的花紋,微微發舊,陽光透過蕾絲的縫隙閃耀著,有美麗的光芒。
在神父的麵前。
他用它取代了戒指,纏繞在她的無名指上,此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它。他想,她也許是將它收到了某個角落。
“很好看,不是嗎?”
她順著他們的目光望向自己的手腕,微微笑著,將衣袖覆蓋上自己的手腕,仿佛纏係著它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那晚,歐辰一夜沒有入睡。
站在落地窗前,他沉默地望著漆黑的夜色,一杯接一杯地喝著白蘭地。
萬籟俱靜。
他和她的臥室隻隔著一扇門的距離。
她恬靜地睡著,手輕輕放在枕頭下,美麗的綠蕾絲也靜靜映在雪白的床單上。
日子似乎在悄無聲息地過去。
除了經常過來玩的珍恩,歐家大宅仿佛與世隔絕了一般。時間忽而過得很快,忽而過得很慢,尹澄注意到姐姐和歐辰之間慢慢的似乎有了某種奇異的默契,兩人之間的話並不多,卻似乎心靈相通了一般。
晚餐的時候,姐姐想要去拿些鹽,歐辰已經拿來給她。歐辰放下畫冊,姐姐已經將水杯放在他的手邊。如同相處十幾年的夫妻,兩人唇邊的笑容竟然也有了某種相似的程度。
時光恍若可以一直這樣平靜無波地飛逝過去。
這一天吃完晚飯後,尹夏沫蹲在壁爐邊為黑貓的小碗裏倒些牛奶,黑貓蹭在她的腿邊喵喵撒嬌地叫著,尹澄連忙畫下她笑著和貓玩耍的場麵。歐辰也微笑地看著黑貓在她的手指下麵鑽來鑽去,使她手腕的綠蕾絲不時地飄揚起來。
客廳裏的電視機沙沙地響著,沒有人去聽裏麵在說些什麼,可是尹夏沫的手指卻忽然僵硬了起來,似乎弄痛了黑貓,黑貓“喵——”地一聲從她身邊跑開。
“……前段時間盛傳洛熙因為尹夏沫的婚事而自殺住院,但是洛熙所在的公司一直予以堅決否認……”
“……不過在今天下午召開的記者招待會中,洛熙退出娛樂圈的傳聞終於得到了證實。洛熙的經紀人說,洛熙自從出道以來工作一直非常忙碌,決定要休息一段時間,去美國深造學習,估計未來三年內不會再接任何通告……”電視屏幕裏,主持人表情豐富地大聲說著,同時不斷插進來記者招待會中的一些畫麵,和洛熙以前的一些影像。
客廳裏頓時安靜得詭異。
尹澄不安地看向姐姐,她背對著電視蹲在壁爐旁,背影僵硬而沉默。歐辰方才唇角的笑意也凝固下來,他看著夏沫,眼睛漸漸變得沉黯。隻有黑貓又跑回來,趴在尹夏沫的身邊,一口一口地舔著碗中的牛奶。
“……消息傳出之後,洛熙的fans們反應非常強烈,成百上千的fans聚集在電視台的門前請求洛熙不要離開,網絡上也……”
“啪——!”
歐辰拿起遙控器將電視關掉。尹夏沫緩緩站起身,向廚房走去,說:“我去削些水果來吃。”
夜色很靜。
尹夏沫一動不動地望著床上的手機,她以為自己已經冷血到可以完全忘掉洛熙的名字,可是為什麼隻是一條新聞,就讓所有的回憶和歉疚全都如洶湧的海浪般向她撲來了呢?
他要退出娛樂圈了嗎?
盡管他的事業現在如日中天,然而退出娛樂圈三年意味著什麼,他知道嗎?
他退出娛樂圈難道是因為……
是因為……
手指猶豫著伸向手機——
然而又如火燙般地迅速蜷縮起來!
她……
有什麼資格去勸說他……
慢慢地閉上眼睛,她的麵容蒼白透明,是的,對於洛熙,她是如惡魔般的罪人,她選擇將他遺棄,早已沒有資格去對他說任何話語。
然而這時,雪白的床單上手機卻突然震動了起來!神思恍惚中,她冷不丁被嚇出來一些虛汗!
睜開眼睛,手機屏幕上不斷閃耀著一個名字——
“洛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