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夏沫?小澄已經死了!已經死了!那天在醫院,醫生宣布他醫治無效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他沒有說過要吃雞翅,他沒有跟你說過任何話,你走到他病床邊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珍恩淚流滿麵地大聲對她喊著,想要喚回她的意誌,哪怕喚醒她會讓她再痛一次,也不可以眼睜睜地看著她這樣慢慢死去!

窗外的陽光燦爛明媚。

尹夏沫緩緩地轉過頭去,她出神地望著被風吹動的白色紗簾,陽光在透明的紗簾中漾出溫柔的光芒,她的眼珠一動不動,她的身體也一動不動。

珍恩的喊聲漸漸無力。

就好像無論怎樣的呼喊,都不會得到任何回聲。

她隻是靜靜地坐著,從白天坐到黑夜,再從黑夜坐到天明,任由歐辰整日整夜地守在她的身邊,任由珍恩不斷嚐試著各種方法,她隻是悄無聲息地坐在客廳的窗旁。

而這一天,如木偶呆滯般的尹夏沫忽然在冰箱裏慌亂地翻找起來,她越找越急,口裏喃喃低語著,神情越來越不安,後來竟一件件將冰箱裏的東西全都扔了出來!

“雞翅……”

她茫然地翻找著,眼中充滿焦急不安。

“你做了什麼?!”

歐辰沉怒地看向珍恩,早晨的時候他見到珍恩在冰箱前忙碌,冰箱裏原本儲藏了足夠夏沫做很多天用的雞翅。

“是我把雞翅拿走了。你看,這樣是有用的對不對?她有了一點反應了!這是好現象對不對?!”

仿佛是在給自己打氣,珍恩努力深呼吸了幾下,走到焦急得已然呆住的夏沫身邊,再次試圖喚醒她。

“夏沫,不要再做雞翅了,小澄吃不到的……小澄已經死了……在天國的人是吃不到任何人間的東西的……”

是有用的嗎……

望著夏沫呆呆站在冰箱前的背影,那斜斜映在地麵上的又長又黑的影子,歐辰心底那絕望的黑洞越裂越大,這種絕望和恐懼超越了以往!

以前那種因為得不到她而絕望的情緒和現在比起來簡直什麼都不算,他願意用他的所有的一切去交換她的清醒。

哪怕用他所有的財產,哪怕用他的生命,哪怕——

永遠離開她的身邊……

當他終於擁有了她,當她永遠也不會離開他,他卻明白了,所有對她自私的占有的愛都比不過她幸福快樂地活著。

“雞翅……”

“雞翅……”

臉上的焦急慌亂愈發得明顯,尹夏沫一把推開不停對她說著什麼的珍恩,腳步虛浮地吃力向大門走去,嘴裏喃喃地說:

“小澄,你餓了是吧……”

“你等等……姐姐這就去買……”

“夏沫!你究竟有沒有聽到我在說什麼!我在說,小澄已經死了!就算你天天做雞翅,他也吃不到了!夏沫,我求求你,你醒過來好不好!”

珍恩緊緊拉住她,悲傷和愧疚讓她的淚水再次絕堤!

“夏沫,你一直那麼堅強,你什麼都不怕,你堅強得像一顆大樹一樣!你醒過來好不好!小澄不在了,可是你還有歐辰,你還有我啊!我發誓,我會像小澄一樣永遠照顧你,永遠陪著你!求求你,夏沫,求求你不要這樣!”

可是尹夏沫什麼都沒有聽見。

她喃喃自語著,用力推開哭泣的珍恩,走向大門,歐辰追上她,正準備攔住她時,“嘩”地一聲,她已經將大門打開了!

門口站著一個人。

那人大概沒料到門會忽然打開,有些驚訝的表情,然後他緊緊地凝視著她,身上帶著長途跋涉後的疲憊。他的頭發長了些,麵容瘦了些,他深深地凝望著她,然而望著望著,他眼底那如海水般的渴盼漸漸轉變為痛苦和憐惜。

歐辰怔住了。

看著許久未見的洛熙,看著洛熙眼中那份對她濃鬱依舊的感情,半空中,他欲拉住夏沫的手僵了僵,慢慢放下。

“雞翅……”

尹夏沫茫然地看了看擋住她的那個人影,無意識地伸手想要將那人撥開,她要趕快去市場買雞翅回來做給小澄吃,小澄身體不好,如果餓到會生病的。

“夏沫,你不能出去!”

珍恩從猛然見到洛熙的震驚中清醒過來,她顧不得和他打招呼,連忙從身後拉住試圖推開洛熙的夏沫,著急地喊。現在所有的媒體都在猜測夏沫精神是否正常,萬一她出去被記者們碰到,記者們一定會如惡狼撲食般包圍住她!

“雞翅!……”

“雞翅!……”

始終無法擺脫開珍恩的雙手,尹夏沫的臉上流露出焦急狂亂的表情,她的呼吸急促起來,開始拚命地掙紮,用力地掙紮!

“好!我給你!是我把雞翅藏起來了,我這就拿出來,你不要出去……”珍恩低泣著,終於宣布投降。小澄,她又失敗了,是她太笨,她沒有能好好地照顧夏沫,沒能做到答應他的事情。

正午的陽光灑照在小小的廚房裏。

透明的水流從水龍頭中靜靜流淌下來,尹夏沫的麵容恢複了平靜,她仔仔細細地反複清洗著雞翅,用手指搓洗雞翅的每一寸地方。每當她洗好一塊,就有一隻修長的手將它接過來,認真地用幹淨的毛巾吸幹它表麵的水分,然後整齊地放到盤中。

鍋裏倒入少許的油,她打開火,怔怔地望著油漸漸熱起。身邊那人細心地為她戴上一雙棉質的燒菜手套,然後將一隻打開瓶蓋的白糖罐放到她的麵前,她怔怔地挖了一勺糖放入鍋內。

白糖融化出小小的泡,那隻男人修長的手將她稍微拉開些,把一盤雞翅倒入鍋中,鍋裏濺開“劈啪”的聲響,待到油花落下,他才將鍋鏟遞給她。

她茫然地看了看他。

又茫然地扭過頭去,瞳孔裏一片空蕩蕩的怔仲,她慢慢地翻炒著鍋裏的雞翅,看著它們慢慢金黃,接過那人遞來的醬油,接過那人遞來的涼水壺,鍋裏的湯汁翻滾出濃香的氣味,彌漫在廚房的空氣中。

看著洛熙和她肩並肩地站在一起,燦爛的陽光將兩人的側麵勾勒成美好的金色,她和洛熙之間有種難以言語的默契,似乎洛熙可以察覺到她的每一寸心思。

沉默地望著那兩人。

歐辰的背脊筆直而寂寞。

珍恩不安地看看陪著夏沫做菜的洛熙,又不安地看看歐辰。

洛熙瘦了些,在以往那種美如少年的妖嬈中,更加多了幾分男人的氣息。他的唇邊不再有似笑非笑的神情,黑如深潭的眼中流露出的是堅定和剛毅。

歐辰也瘦了很多很多。

雖然他的神情依然淡漠倨傲,雖然他的背脊永遠筆直,可是他的眼睛沉黯傷痛,兩腮邊的胡須青痕已多日沒有修整。夏沫整日整夜地不睡,他似乎也是陪著她整日整夜地不睡。而此刻他黯然地望著夏沫和洛熙的目光,突然讓珍恩心驚了起來,仿佛他已經有了某種決定。

“小澄,吃飯了。”

尹夏沫將碗筷和紅燒雞翅擺好在餐桌上,溫柔地對小澄的臥室喊著,然後她坐在那裏靜靜等,等小澄走出來,坐在那把拉開的空蕩蕩的椅子上。

等了許久。

臥室的門依舊靜靜地關閉著。

沒有人出來。

也沒有人坐到她的麵前。

怔怔地,她沒有如往常般對著空椅子喃喃自語,而是無聲地將一塊雞翅,又一塊雞翅夾到小澄的那隻碗裏。碗裏再也放不下,最後一塊雞翅險些從最上麵滑下來,一雙筷子及時夾住了它。

“也許是小澄累了,想在房間裏麵吃,我把飯菜端進去給他,好嗎?”洛熙小心翼翼地將那塊雞翅重新擺好,輕聲對她說。

尹夏沫緩慢地抬起頭,似乎努力想要聽懂他在說些什麼。

良久——

她呆呆地點了下頭。

珍恩吃驚地捂住嘴巴!

這麼長時間以來,她第一次見到夏沫對外界有了一點點的反應,雖然這反應的基礎是建立在哄騙之上。

此後,尹夏沫仿佛結束了她一天的工作。她又開始坐在客廳的窗戶前發怔,眼珠動也不動地望著窗外,默默出神,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偶爾唇角還會微微露出一抹笑容。

洛熙安靜地坐在她的身邊。

沒有去打擾她。

也沒有試圖和她說話。

他知道小澄是她的生命,在她的世界裏,小澄是她唯一的重心。或許小澄是病弱的,或許看起來是她一直在支撐著小澄,然而在支撐著小澄的同時,小澄也成了她生命的支柱。

他了解那種感覺。

那種全世界轟然倒塌的絕望和空洞,會將人的靈魂整個抽空,會讓人麻木得再無知覺。

正午的陽光慢慢變成午後的光線,從窗戶吹進的風將她頰邊的長發輕柔地吹揚。當傍晚的彩霞灑照進客廳時,洛熙將一條棉毯輕輕蓋在她的身上,然後最後深深凝視了她一眼,站起身來。

“以後,我可以來看她嗎?”

在走向大門的途中,洛熙的腳步頓了頓,停在歐辰麵前。歐辰望著靜坐窗前的夏沫,看著她異常寧靜安詳的麵容,低啞地回答他說:

“如果你能夠讓她好起來,應該離開的人是我。”

於是從那天起,洛熙時常來到這裏。

有時他會從集市買來最新鮮的雞翅,有時他會帶來一缸金魚,有時他會坐在夏沫麵前唱一下午的歌,唱《黑貓與牛奶》、唱《鑽石》、唱《泡沫美人魚》,她癡癡地坐著,他溫柔地唱著。

而她的情況卻不再有任何進展。

仿佛靈魂消散了般,她茫然地對外界沒有絲毫反應,不吃不喝,二十四小時睜著眼睛,日夜不睡,持續地一天比一天消瘦。

心急如焚的珍恩卻接到了一通意外的電話,采尼告訴她,吳導演盛意邀請夏沫參加一部電影的試鏡。珍恩原本準備立刻拒絕,夏沫目前的情況怎麼可能拍電影呢。采尼卻對她說,他認為這件事情可以考慮一下。

雖然珍恩在演藝圈待的時間並不長,然而即使對於圈外人而言,吳導演的名字也是如雷貫耳令人尊敬的。吳導演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大導演,素來講求影片的品質,更難得的是,他將影片的藝術性與商業性結合的非常完美,曾經得到過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大獎和獲得多次提名。

能夠出演吳導演的影片是國內演藝圈每個明星的夢想,那不僅僅意味著有了進軍國際影壇的機會,更是對自身演技的一種承認。吳導演今年籌拍的電影是準備參加金鹿電影節的大製作影片,由夏老板名下的夏氏集團出資,但是演員的挑選卻並不僅限於星點經紀公司旗下的明星,而是從全亞洲的範圍進行選擇。該影片將會由誰參演是娛樂圈熱門的話題,韓國、日本的許多著名影星也曾專程趕來與吳導演見麵。

采尼說,吳導演最初並沒有考慮尹夏沫,隻是前段日子關於尹夏沫喪弟導致精神異常的新聞引起了他的注意,吳導演認為以尹夏沫目前的狀態或許是出演影片女主角的最佳人選之一。因為這部影片講述的正是相依為命的姐弟兩人,弟弟去世後發生的故事。

“也許這部電影可以對她有所觸動,刺激她從失去親人的痛苦中走出來呢?”電話裏,采尼的這句話使得珍恩怔住,然後望著呆呆坐在客廳窗前的夏沫猶豫了起來。

現在的尹夏沫瘦得可怕。

原本就清瘦的身體足足瘦了有十幾斤,手腕和腳踝可以清晰地看見骨頭,她的眼睛顯得出奇的大,茫然而空洞,肌膚也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當她坐在窗紗飄揚的落地窗前,風似乎能將她輕飄飄地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