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父親(1 / 2)

從山上下來的人講,山上沒什麼,連根鳥毛都沒,上山的人還在爬,但有人便坐在了那裏。很多時候故事就這麼產生,甚至最後成了看上去的模糊不清。虛娃那張狗嘴能吐出那麼多象牙,就在於他去了西安,其他人沒去,因而後來他那張嘴拉什麼人都信,講什麼都不為過,仿佛他就是玉皇大帝,很多時候我不想理他就在這裏,假如有些東西像他說的,那麼母雞都打鳴了,公雞便下蛋了。當然,一段時間我也信他的話,覺得可能事情便是他說的樣子,什麼我爹就像隻鳥,那麼飛出去到西安就沒了,那麼不知是被槍被炮給打了,而且他有時說得很玄,說得有些事似乎就是他親眼所見。後來我知道了一些事情,我再看他就像看到雞屎。但他肯定以為我什麼都不知,像我媽信他一樣,事實上,他在整個事情中就我所知連個道具都算不上,甚至某些時候我們對他就像給雞撒把米,讓他哄著我媽當時高興,讓她在那樣的時候有個念頭,有個對整個問題的一個回旋。

一次,我爺就對我講,讓我記住有些事隻能讓男人知道,有些事甚至隻能自己知道,即使讓你感覺像吃了蒼蠅、屎,你都必須咽下去,這樣你才可能在更紛繁的事情中保持清醒,並讓你自己始終處在安全的地方。世界很多時候沒有真相,抑或所謂真相都是給別人聽的,是讓有些東西有個時間上的延緩,並讓有些東西在暗中更迅速和迅捷地運行。我爺說,人和動物最大區別就是人在時間麵前是主動的,讓它能夠形成更顯事物的變化,從而讓它最後形成讓更多人根本就無法看懂的存在,而正因為有些人看不懂,他們才在一些時候和地方等,最後越來越看不懂,似乎當他們都能看懂的時候,有些事其實早已經成為了曆史,成為了時過境遷的存在。這有什麼好?其實這就是人類存在,很多東西其實展現的便是它的過程,有時很多人沒有過程感,隻有生命感,抑或隻有平麵對平麵的存在,從而讓他們感覺人生很漫長,而當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們其實已經到了墳墓的邊上,恍惚這時才發現自己一生似乎都在睡夢裏,都在一個和這個世界幾乎沒有關係的角落。

我父親的情況究竟是什麼樣,這裏我隻能說西安起義之後他並沒有死,甚至應該說活得還很滋潤,很灑脫,就像電影裏所展現的那種來無蹤、去無影式的神秘人物。而且據我所知他最後不僅改了名,還改了姓,還重新對麵部做了修飾,因而他最後其實幹脆便成了一個符號。也許虛娃有一點算蒙對了,就是我父親就像一隻鳥,後來消失了,就像土掉到了土裏,水掉到了水中,那樣化了。當然,我知道父親當年確實用過一個叫“老鳥”的綽號。但此鳥和像虛娃這樣的鳥人說的鳥不一樣,是沒有消失的形體存在。用我後來逐步明白的話講,就是像我父親這樣的人其實最後要做的就是隱蔽,那種隻有指令對指令的存在。西安起義後所以讓我父親消失,讓他在很多人的印象中他在那場戰鬥中死了,並將尋找的聲勢還搞得那麼大,那麼多頭進行,而且我爺為此還親臨西安,事實上,就是讓他能夠在當時消失得幹淨徹底,並讓幾乎所有知道他的人都以為他已經不在世上,以為他死在了那片廢墟和混戰中,已經不辨麵目,已經血肉模糊。對付當時的複雜局勢,一個最後的方式就是做到極致,而極致便是最簡單,最簡單便是讓一切最後都成為孩子手上的土。我在這樣的謎中也過了很多年,恍惚在我內心,我父親也早成了灰,成了人們常說的空。

後來我才清楚真正的政治是什麼,其實就是殘酷到極處的一種玩意兒,就是將人世一切都放下的存在,這從某種程度講就是活著將自己的心取下的一種情景。用文雅的說法,這是有信念的存在,這是一切都聚集到一個點的存在。沒有信仰和信念的人做不到這點,或者說這樣的人他自己要什麼都是模糊和本能的。讓自己先死的一種活,就是大境界的活,而讓別人先死的一種活便是小境界的,是自己很多事情放在那兒都不知道的一種存在。這樣的人眼睛永遠是往下的,就像撿拾柴火的老太太,這樣的人構成的是一種樸素和實在,而虛娃這樣的人還不是這樣,他似乎就像聞腥的貓,哪裏有味他就去了,就在什麼地方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