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二叔(1 / 2)

我不知道世界有多長,也不知道世界有多短,很多時候我就那麼活著,我覺得這樣就很舒服,有時回想自己我就是這麼一路走過來的。我既沒有我哥那麼剛毅,也沒有我弟那麼嬌嫩,我似乎就是吃飽了就沒影了,就想怎麼玩怎麼玩,但我無論什麼時候一看勢頭不對,比誰都溜得快,因此,無論我在家還是在外麵似乎很少挨打和吃虧,有人說我這家夥屬貓,嗅覺很敏銳,因而他們常常想打都找不到理由。很多事我不往前,也不拖後,從這點講,我常常都感覺自己像活在一種氣氛裏,而不是活在某種性格裏。在有些人眼裏可能覺得我這個人沒有性格,但事實上我倒覺得這就是我的性格。後來我知道那段日子家裏發生了許多事,尤其是我父親的問題,似乎使整個家都彌漫在一種少了什麼的感覺中,我知道這種東西讓人很空蕩,讓人就像沒有和少了骨頭,有時就像看到少了胳膊或腿的人,那麼就一個空袖筒和空褲管的樣子。我對父親的記憶是模糊的,或更幹脆點就是沒有記憶。試想那時我隻有三歲,三歲可能對馬、對牛、對羊已經不算小,但對人可以說還吃屎。這樣父親對我就像禿子頭上的東西它沒有我也不想,沒屎誰還老往廁所跑。我雖然常常聽到人們談論父親,但我覺得談論那些東西還不如上菜園子拔根蔥就饃吃,那樣還讓我有點感覺,能讓我拿著它四處浪和玩。

一次我聽母親說,我怎麼生了個你這樣一個沒心沒肺的,整天怎麼什麼心都不操,就知道四處野玩。我心想不是我不操心,我操那心有用嗎?你們那麼多人都沒辦法,難道我操心就有了辦法?這不是光屁股穿棉褲,難道就圖脫得快?要是這樣我還不如開始就不穿,也別讓你們最後反複審我。我後來發現我這種性情幾乎沒有人喜歡,甚至人們無論談什麼、做什麼也都不找我,說跟他說就跟給驢彈琴。也有人說我說得更狠,說我怎麼就像個騾子的家夥,看著有處安其實卻沒處用。我心說不就是罵我是個太監,太監又怎麼了?很多時候太監實際上比不是太監的人玩得還美。後來有人說我怎麼有點像虛娃,其實他們隻看到了其中的一部分。虛娃是什麼人?虛娃其實就是那張嘴,恍惚說什麼都雲裏來、雨裏去,就是有時他可能說的確實是真的,最後別人也當驢放屁。而我很多時候其實是不說話的,就像啞巴吃餃子,多少都在心裏。我知道這個家不同一般家,話多板子就挨得多,不說話往往才什麼事都沒有。我從不參與家裏的事,因而他們後來幾乎都把我忘了,甚至將我當做院子裏飛的麻雀,似乎我在不在對家人都一樣。但我有一點好,就是從不忘吃飯和睡覺,這樣他們似乎對我更放心,似乎還感到養這樣的娃省心。後來也許他們反應過來了,讓他們省心就是為他們操心,如此我反倒更自由,也反倒越發招家裏人喜歡。

有人總覺得家裏的老二是受氣的,似乎前不受人寵,後不惹人疼,可我似乎覺得我更像卷心菜的心,上有經受風吹雨打的外皮,下有沾屎帶尿的根,我在中間就是自己玩自己的,既不往上出風頭,也不往下爭那麼點疼和愛,我就隻在自己的空間,讓自己充分地性情和性格一把。這樣一來,誰能撐天撐天,誰能立地立地。而虛娃和我的不同也在沒有人給他撐天,也沒有人給他立地,他隻好那麼屎殼郎般就地爬。

我對父親的印象可以說沒有印象,但對我爺的印象,他似乎就像一個黑衣教父,有時他在家裏就同神像,沒有誰能碰撞他的尊嚴,似乎誰碰就是自找不安生,就是放著安寧不安寧。當然,在我爺麵前我也一樣,記得我長大一些的時候,他每天都要叫我寫字,有時我頂不願意寫,但我爺的話我是不敢違抗的。有幾次我在寫字,我爺過來說,想什麼呢?我說沒想什麼。我爺說寫字就是寫字,想沒想什麼不用你說,你的字都告訴我了。那次我才明白這位“教父”的厲害。我都不知道他是怎麼看出來的,我當時確實想著等會兒寫完字,上果園拔桃子。我喜歡過那種似乎和任何事物都無關的生活,似乎我就喜歡那種縫隙的存在,似乎讓我隻要能玩,那麼一切和我都沒什麼關係。我不多事,更不管事,仿佛我就那麼走在自己的存在裏。我知道我哥不能這樣,似乎他想像我這麼跑都跑不了,他必須承擔他要承擔的。而我更多時候隻是觀察,隻是一個旁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