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父親(1 / 2)

我有時真不喜歡回憶什麼,或者講在現實的狀態,在各種殘酷形成的殘酷環境,你會感到你根本就沒有時間想別的,仿佛在那樣的一種惡劣環境,你會感到時時刻刻都有數不清的槍口在對著你,讓你不敢在任何時候大意,仿佛稍一大意,你就可能人頭落地。我所以這麼說,一方麵是我自己經曆了無數這樣的險境,同時我父親的莫名失蹤,也給了我最大提醒。很多時候我所以最後放棄探尋這裏麵事情的真相,並不是由於別的,而是我後來已經感到了越是尋找,事情的真相似乎離你越遠,甚至最後不僅真相沒有找到,自己又可能陷入更沒有真相的另一謎團裏。

當年在很多人眼中我離開老家和我們派了很多人到西安是查找事情的真相去了。能這麼想的人都喜歡看到最後的結果,他們喜歡在有些事情出來後圍觀起哄,在各個角落看著你。我開始也有尋找父親失蹤和死因的想法和衝動。後來我爺看出了這點,對我講,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想找真相的人都是自己讓自己往墓地裏去。我爺一天說,不要說你,就是我,就是你於右任爺爺,有些事情最後也成了沒有真相,記住我的話,不要去找你父親最終去了哪裏,他去了哪裏他自己清楚,沒有人會比他更清楚。

我記住了我爺的話,就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並那麼一路做著自己的事,並那麼將這個家帶出了那段悲傷和黑暗。我母親其實也是一個聰明人,她事實上知道我父親可能已經凶多吉少,知道這輩子他們夫妻已經無法見麵,但她為什麼還要那麼死命地鬧,要不顧一切地想自己去西安?事實上,這樣激烈完全沒有理智的鬧,從感應看,她已經知道我父親去了哪兒,但感情讓她又不能承認已經發生的事。

我那時也才多大點?隻能本能和近似完全本能地看,感受著事情的變化。時間會讓一切過去,也會讓一切東西最終清晰。記得有一次不知聽誰說戰爭就是死人的買賣,就是人吃人的一種極端爭鬥,有時候隻有認識到這點,我們才可能在某些時候作出相對正確的反應。我想說夢的深處永遠都是夢,仿佛挖下去便是樹根,便是各種各樣夢遺落的殘片。其實我們每個人都在自己的夢裏。有一天我想到這點,又想到我父親,想到我爺說過的話,你父親知道他在哪裏。我當時明白了父親在哪裏,他其實在他的夢裏。

母親當年的極端反應,其實就是調整自己的夢。作為一位婦女,她原來的夢可以說是無夢,或者說她的夢當時就架構在我父親的身上,但問題是這樣的夢破滅了,某種程度就類似完全成了我們所說的黑暗一片,試想這放了誰不掙紮,不狂暴,不重新經曆一次超乎生死的反應?在我的印象中母親這樣的調整大約用了五六年的時間,抑或五六年的時間才讓她從當初的那種悲痛欲絕的狀態裏出來,並讓她放下了以前,讓她似乎完全可以控製自己的情緒了。經曆過這次生死的大痛之後,我看到的母親就顯得更沉穩了,這樣的沉穩直到後來,我能看出就連我爺也對母親似乎有了某種放心。因而在我爺離世前的那兩年,我們家的氣氛實際上已經基本恢複了父親出事前的一種平和中。有時這種東西我們隻能感覺,無法量化,有些殘缺的東西已經在那兒了,隻是它離我們遠了,不怎麼影響我們眼前的一些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