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斷手(3)(1 / 3)

等她把孫子楚等人罵走後,卻發現同屋的美國女孩不見了。玉靈又在房間裏找了找,發現伊蓮娜所有的東西都在,隻是人不知道跑哪去了?她也接待過美國的遊客,知道美國人喜歡夜生活,不過這裏到哪去HAPPY呢?

伊蓮娜是個典型的美國女孩,說話做事都雷厲風行,總是一身運動探險的裝束。白天好像不把自己當個女人,隻有晚上睡覺之前,才換身睡袍放下頭發,做個麵膜保養一下。她的中文說得真好,從十四歲就開始學了,和玉靈說起話來像漢語考級比賽。她們的母語都不是中文,卻必須在這一群中國人裏,來到這曾經居住華人的城市,睡在一對年輕華人夫婦的床上。

兩人聊到子夜過後,其實主要是伊蓮娜在說話,偶爾夾雜幾句英文,簡直把中美兩國的貧嘴饒舌合二為一。聊到後來玉靈困得支撐不住了,伊蓮娜還在對麵滔滔不絕,幾乎要唱出順口溜了。

直到那地震般的巨響,才封住了伊蓮娜的嘴巴。玉靈從小在泰北長大,也從沒遇到過這樣的地震。她們趕緊縮到床上,抱著腦袋祈禱房子不要塌下來,就在恐懼中漸漸睡著了……

剛才怎麼會夢到導遊小方的?不過是第一次見麵,就遇上了這麼倒黴的事。對,孫子楚不是說他不見了嗎?大概就是受到這個影響吧,可小方會去哪呢?從第一次見到他起,就感到他的眼睛裏藏著什麼。那時大家還沒開始拉肚子,山魈也沒跳到車頂上。而小方依舊是憂愁的麵容,就連看她的表情也如此古怪——雖然通常男人都會多看她幾眼,但絕不是小方的那種眼神,似乎帶著幾分懷疑與不信任。既然如此,他為何當場不說出來?卻還裝作完全信任她的樣子,繼續旅行團的行程,很快就爆出了“黃金肉”的秘密,接著便是“山魈來襲”。

小方?

他究竟怎麼了?夢代表了什麼?是真實發生的事情,還是某種奇特的預兆?玉靈不願再想下去了。

她緩緩穿戴好筒裙,摸了摸自己吹彈可破的肌膚,這二十歲的身體還未曾獻給過別人。

窗外,又一片白色的霧氣飄過,繚繞在青翠的樹葉之間,視線像被蒙上了一層輕紗。

眼睛又似乎被微微刺痛了一下,這片白霧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就像十六歲那年的清晨——少女玉靈從惡夢中驚醒,光著腳丫走出寂靜的村子,她穿過碧綠的稻田,進入那片黑色的森林。傳說這裏被惡魔和亡魂統治者,還有老虎、野牛、黑熊等猛獸出沒,村裏的墳場就在森林深處。

是的,就和眼前的白霧一樣,十六歲的玉靈投入禁忌的森林,被神秘的白霧包裹起來。腳底是泥土、落葉和小動物的骨骸,沾滿了冰冷的露水,濕滑地浸入皮膚和血管。耳邊似乎響起某種聲音,輕輕呼喚她的名字——

她在露水與白霧中走啊走啊,離身後的村子越來越遠,直到完全被黑色的森林覆蓋。那裏如同永恒的地獄,正午都似傍晚般昏暗,光線被高大茂密的樹冠阻擋,到處垂掛著藤蔓等植物。常有不知名的動物在樹上叫喊,發出巨大而恐怖至極的聲音,傳說隻要走到這種地方,便會永久地迷失方向,靈魂也將被惡魔們取走。

但玉靈似乎忘記了一切,隻顧著穿破霧氣去尋找那個聲音。當她轉過一顆大榕樹時,忽然撞到了一個人。

一個僧人。

一個年輕的僧人。

一個年輕而英俊的僧人。

可惜是個僧人。

玉靈直視著他的眼睛,他也直視著玉靈的眼睛,他們都因在這個地方看到對方而驚訝。他大概隻有十八歲,還沒有完全長成男人的身體,一副瘦弱不堪的樣子,或許好幾天都沒吃東西了。他的頭發剃得很幹淨,一身僧袍卻異常地破爛,腳邊放著個缺口的陶缽。嘴唇上隻有些絨毛,大眼睛裏卻閃爍著某種東西——多情又抑鬱的目光,如此殘忍又有些無奈。

白霧依然纏繞著他們之間,玉靈好奇地打量著他,柔聲問道:“你是誰?”

“誰是你?”

“我就是玉靈,剛才是你在叫我的名字嗎?”

“不,是另一個人,另一個靈魂在呼喚你。”

“你從哪裏來?”

“另一個世界。”

另一個世界——玉靈再度睜開眼睛,驟然回到二十歲的現在。那個記憶中的可怕清晨,已隨著森林的白霧而不再清晰。

她抹去額頭的冷汗,心裏空虛的感覺,仿佛還停留在森林深處。麵對三樓窗外的白霧,她閉上眼睛要忘掉那張臉,那張年輕的臉,年輕又英俊的十八歲的臉。

可惜,他是個僧人。

當玉靈難以從回憶中自拔時,外麵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她像被針刺了一下跳起來,衝出去打開房門。

門外是美國女孩伊蓮娜,旁邊有厲書攙扶著她的身體。她變成了美版林妹妹,麵色蒼白失魂落魄,嘴裏嘟囔著幾句聽不清楚的英文。

厲書的麵色也不太對,他將伊蓮娜送到玉靈房裏,說了句“照顧好她”,便匆匆轉身離去。

“到底發生什麼了?”玉靈抓住伊蓮娜的手,而她緊咬牙關不肯回答,“他欺負你了?”

伊蓮娜立刻搖了搖頭,虛脫似的坐倒在沙發,閉上眼睛再也不說話了。

玉靈盯著恐懼中的她,漸漸浮起那個針眼裏的惡夢,漸漸剝落腐爛的小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