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亞用勁吸一下鼻子,將呼吸弄得順暢了一些,幽幽地告訴單明明:“我的爸爸從前是一個多麼傲氣、多麼有能耐的人啊!他的公司搞股份上市,他一個人就做了十個人的工作,做得好極了,老總還專門獎勵過他一輛汽車,本田雅閣的。他那年夏天開車帶我和媽媽去海邊,一天開了五百公裏。”
單明明馬上感了興趣:“汽車呢?”
“後來炒股崩盤,折成錢賠了。”
“哦……”單明明相當地惋惜。
“可是我爸爸現在是什麼樣子呢?”杜小亞大人似地歎口氣。“單明明你都看到了,他窩囊得連吆喝都不敢,你幫了他的忙,他居然以為你想分他的錢,那副小心翼翼的樣子!一個人要是沒有地位,沒有錢,是不是連精神都變得小了呢?我真是不喜歡我爸爸變成這樣的人。”
單明明想要附合他一聲:“我也不喜歡。”可是他又怕杜小亞聽了更傷心,就忍著沒有說。
早晨吃早飯的時候,單明明纏他的爸爸單立國:“你一定要幫一次杜小亞爸爸的忙,他一點都不會做買賣,這樣子下去不行的。”
單立國嘻笑著用筷子點單明明的腦門:“哦呀呀,你看你說話的口氣,七老八十了似的!什麼行不行啊?人家怎麼活,關你什麼事啊?”
單明明強調說:“他是杜小亞的爸爸!”
單立國立刻就不作聲了。他知道兒子從前對杜小亞的感情。他想了一會兒,覺得這事很為難:“我能幫他什麼呢?我不過是個開出租的。要麼讓他也考個照,開出租?肯定要比賣襪子強。”
單明明猛地跳起來,差點兒把碗裏的熱豆漿翻到單立國頭上:“他不用考駕照,他會開車!他從前開過車!”
單立國兩手一拍:“這就妥了!要是他願意,他可以夥開我的車,我們倆一個白班,一個夜班。反正車子閑著也是閑著。”
單明明扔了手裏的油條拔腿往外跑,要在第一時間裏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杜小亞的爸爸和媽媽。
幾天之後,杜小亞爸爸果然開起了夜班出租車。一開始他還有點愛麵子,怕東轉西轉一不小心遇上從前的同學和同事,找了一頂鴨舌帽低低地扣在腦袋上,收錢找錢的時候也不肯扭頭看人。開了一星期之後,覺得收入挺好,心氣也順,臉上有了笑容,對麵子之類的事情就不那麼看得重了,摘了鴨舌帽,把頭發理得整整齊齊,穿一件新買的翻領拉鏈紫紅色羊毛衫,一條黑色牛仔褲,上車之後再規規矩矩戴上一副白手套。一下子年輕帥氣了很多。巷子裏的筱桂花碰到聾老太的時候說:“鄭維娜的老公沒換人吧?我怎麼瞅著不像了呢?聽說她替人化妝有一套,是不是把她老公也給化了?”聾老太笑得兩眼直冒眼淚花:“你說段子呢!鄭維娜手藝再巧,也不能把老公變個人。人家老杜天生了一副好相貌,杜小亞那孩子長得就像他。剛從裏頭出來那幾天,他是忘了怎麼個活法了,這不現在又記起來了?”
杜小亞爸爸從前到底是個講究的人,自己換了一身新行頭,也沒有忘記替車子打扮打扮。他到商場裏買來了一些便宜的白布頭,拉著鄭維娜幫忙,縫了兩副嶄新的車套,隔天一替一換地用。車子裏噴了空氣清新劑。地攤上五塊錢兩盤的磁帶,他買了好幾種,視顧客的口味換著放。每天收了車,他一定要花時間把車身擦洗得光亮照人,才放心交還到單立國手上。這樣一來,倒弄得單立國不好意思了,心說自己怎麼沒有這樣把車子當寶貝!他也就一改從前的邋遢樣,請了鄭維娜當顧問,先把自己收拾一通,再噴漆打蠟把車子收拾一通。車子和人裏外三新,不光坐車的人舒服,路人看著都舒服!單立國跟他的老鄰居們吹噓說:“現如今什麼都要講個品位,品位上去了,坐我車的人排著隊的來!不信你們出去問問,全南京的出租車,誰有我這車的生意好?”
單明明知道他爸爸是吹牛,但是吹牛實際上也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說明人們對暫時不能夠達到的目標還是心向往之的。最起碼,單立國現在不喝酒也不賭牌了,他有了奔日子的念頭,知道把賺來的錢往銀行裏存了。他說,他要花錢送單明明上一所好中學,然後嘛,他再找個勤快賢慧的女人回來當老婆,讓自己的家好歹像個家。
單明明回了單立國一句不輕不重的話:“你怎麼就料定我不能自己考上好學校呢?”
單立國怔了半天,用勁拍著單明明薄薄的肩,笑得眼淚嘩嘩地往下流。他邊笑邊說:“好小子啊!我的好兒子啊!你隻要有這份誌氣,花錢不花錢,爸爸心裏都值了!”
杜小亞爸爸的收入一提高,在鄭維娜麵前便再也沒有了自卑感,出門的時候,兩個人肩並著肩,身挨著身,真正有了夫妻相依的樣子。兩個人又都是一樣纖細的身個,不俗的長相,幹幹淨淨的著裝,走在一起,輕輕的腳步,幽幽的眼神,淡淡的發香,時不時悄聲細語說幾句話,站下來對鄰居們笑一笑,實在是巷子裏賞心悅目的一道風景。
單明明對杜小亞說:“現在你的爸爸像個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