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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小社騎了不到10米,意識到車胎破了。下來一捏,果然。他前後瞅瞅,這條街沒有修車攤的,其實他知道。紅姐已經走遠,羅小社噓了口氣。拐上大街,十字路口左側有個修車攤兒。羅小社往那兒一摞,說補胎,便蹲下去,望著來往的車輛。羅小社沒坐過轎車,但他知道許多轎車的玻璃是望不進去的,裏麵的人卻能看見外麵。不然就會跑溝裏。羅小社坐過兩趟客車,一次卡車。公交車,他陪周楓坐過幾次。第一次坐客車是和父親回老家奔喪。奶奶去世。從早晨坐到半下午,下車又走了兩個多小時,才到那個村莊。羅小社又累又餓。肚子填飽,羅小社卻在奶奶靈前犯了迷糊,父親狠狠踹他一腳。羅小社腦際至今留著一條淺疤,那是在奶奶棺材上磕的。第二次坐客車仍然和父親。不同的是,父親成了骨灰,躺在盒子裏。羅小社把父親送回老家,埋在奶奶腳下。羅小社再沒出過門。是啊,出門幹什麼?羅小社坐貨車是在市裏,被公司臨時抽調裝卸貨物。羅小社對什麼車都沒興趣,可現在他的目光不停地碰觸那些轎車。他有穿透的願望,像神仙一樣。他失敗了,目光一次次被擋回來。
正是下班時間,修車的人多,終於輪到羅小社。一個婦女急切地說,能不能先給她補,她要趕著接孩子。師傅征詢羅小社,羅小社說,你給她弄,我自己來。早知這樣,還不如自己補。羅小社將車翻過來,擰開,拽出裏胎,找見破洞,撿個火柴棍插進去,算是記號。銼、粘、上胎、打氣。師傅是個中年漢子,斜著羅小社說,行啊,同行?羅小社搖頭,摸出一塊錢。師傅說給五毛吧,羅小社沒說話,把那一塊錢壓在工具箱上。
羅小社仍然推著,他餓了,一餓就腿軟。接周楓已經來不及,索性走一會兒。周楓不讓羅小社接,但羅小社每天都在站牌下等半小時,等不見才回去。他不再慌慌張張四處亂找,周楓常有事,他找不見的。
羅小社腦子有點兒亂。他被紅姐的話嚇壞了。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呢?紅姐發誓是真的,胡編一個字就讓她爛舌頭、爛眼睛。說別人羅小社就信了,可紅姐說的是周楓,羅小社怎能相信?夜裏,周楓還咬他耳朵來著,羅小社幸福得想哭。周楓是裝的?不對,不對。她沒必要裝,她要怎樣,他是攔不住的。紅姐戳他腦門罵他傻,還憤憤地要替他質問周楓,羅小社臉都白了。他不讓紅姐那麼做,他相信周楓。紅姐生氣了,說再不管他的爛事。羅小社也挺惱火,他讓她管了麼?她這個人!
絕不可能,羅小社對自己說,聲音鼓鼓的,像剛充氣的輪胎。可咋就忘不掉紅姐的話呢?羅小社跨上車,猛騎一陣,出了汗,似乎好點兒。有個事實是鐵定了:紅姐確實跟蹤周楓。周楓不是看花眼。
周楓教小剛背兒歌,母親則像個忠實的觀眾,慈愛地看著娘倆。周楓羅小社都回來的時候,母親才回自己屋。她等著給其中一個弄飯。沒人問他咋這麼晚回來,羅小社自己解釋,車胎破了。羅小社吃過飯,逗小剛一會兒,去了母親屋。母親已在打坐。羅小社出門,母親問,有事?羅小社回答得很快。羅小社本來想和母親說點兒什麼,但母親詢問,他突然改變主意。小剛睡著,周楓忽然主動鑽進羅小社被窩。紅姐在羅小社舌尖蹦蹦,被羅小社壓回去。
紅姐恨鐵不成鋼,發誓不再管羅小社的爛事。第二天她就把誓言拋到腦後,要替羅小社主持公道。羅小社幾乎生氣了,你要把我和周楓拆開還是咋的?紅姐驚駭地瞪大眼。羅小社意識到話狠了,傷了紅姐,可是他必須阻攔紅姐。紅姐半晌道,你是說……你寧可她……也不吭氣?羅小社說,我不想讓她為難,不管咋說,她也是小剛媽……忽然有些底兒虛,沒再說。紅姐連聲道,好,好,算我狗拿耗子。沒過兩天,紅姐又提起來,我是你姐,不讓我操心我難受。我一個人守櫃台,你去跟蹤她。你不信我,總該信自個兒吧?羅小社措手不及,紅姐的話如冒煙的烙鐵,接不接都嗆人。遲疑好一會兒,羅小社方道,公司知道,我的飯碗不丟了?紅姐說,他們能來幾趟?一天來一趟我也能應付。羅小社搖頭,我不去,沒必要。紅姐斬釘截鐵,不行,好象我說瞎話禍害你倆似的。不由分說把羅小社推出門。羅小社不知去哪裏,不知怎麼跟蹤周楓。關鍵是他不想那麼做,鬼鬼祟祟特務一樣,那還叫夫妻嗎?轉了一圈,羅小社就返回來。紅姐又是氣又是憐,你讓紅姐說啥好呢?
那天下班後,羅小社如往常趕到公路站牌,等了半個小時,沒見周楓下車,便往回走。快到巷口,羅小社看見周楓從一輛出租車下來,正要喊,一輛黑色轎車停在周楓身邊,裏麵的人顯然喊了周楓。周楓回頭,似乎猶豫了一下,也僅僅猶豫那麼一點兒,然後拉開車門鑽進去。
羅小社傻了一樣。
半晌,羅小社的血液才流轉起來。他沒看到車內的人,顯然那人和周楓很熟。這麼說……這麼說……可周楓不就坐個車麼?周楓就沒個朋友?他還有紅姐呢。羅小社終於找到替周楓辯解的理由,鬆口氣。
周楓回來已經很晚,青著臉,仿佛凍透了。她情緒不好,無端地訓斥小剛。羅小社不知她受了什麼氣,想問又怕戳她氣窩上。小剛睡著,他才說,我今天看見你了。羅小社沒有質詢的意思,他是想表白,他對她和朋友交往是不在乎的,他後麵還有話。但沒等他說,周楓就搶過去,你什麼意思?跟蹤我?羅小社結巴,沒……沒……。周楓不依不饒,那是什麼?她火氣很大,羅小社不知怎麼招架。周楓噴射一樣質問羅小社,爾後突然啞住,眼淚卻淌出來。他讓她受委屈了,羅小社想。她誤會了。怎麼就弄成這樣?羅小社束手無策。
周楓哭好半天,羅小社腿都被她泡軟了。哭過後,周楓平靜許多,她說,你想知道什麼問我好了,不能跟蹤我。
羅小社這才說,在巷口偶然碰上的。
周楓停停說,我累了。
羅小說,早點兒睡吧。
周楓說,有些事,你沒必要知道。
羅小社點頭。
那種疼痛感又襲上來,周楓怕羅小社看出來,強忍著鑽進被窩。周楓和杜剛吵架了,她的火氣是從外麵帶回的。並不想撒羅小社身上,是羅小社掘開的口子。哭了一陣,她好多了。眼淚仍然和羅小社無關。在羅小社麵前,周楓可以盡情地、毫不掩飾地流淚。她沒有細想其中的原因,不,她根本就沒想這個問題。她想的是另外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