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剛仍在推諉,還是那個理由。他那般地無奈,理由卻是那樣地強硬。周楓沒控製住,說自己都快長出胡子了,他安的什麼心?杜剛勸了一會兒,不見效,突然惱火地說,你讓我怎麼辦?周楓說,殺了她。話出口,自己都愣了,這是她說的麼?可是看到杜剛發呆,她卻來勁了,讓他除掉那個女人。她威脅,如果他不答應,她就去他辦公室鬧。她相信他怕。吵了一會兒,杜剛服軟,讓周楓給他一段時間。她執意這樣,他隻好下手,大不了去坐牢,他說。
周楓冷靜下來,意識到自己冒失,竟說出那樣的話,還逼杜剛答應。她真是瘋了。就是杜剛要那麼做,她也不會同意。杜剛說的對,一個敢對自己女人下手的男人,她還敢托付終生麼?至於哭鬧,以她的心性,也不會不顧一切。虧得剛才哭過,她哭醒了。是羅小社幫她,讓她痛痛快快地哭。羅小社救了她。周楓往那邊靠靠,她嚇著他了。又疼起來。
第二天上班不久,周楓跑出去給杜剛打電話。她急得要命,仿佛晚一分鍾杜剛就會對妻子下手。周楓急速地說,你別那樣,再想別的辦法。杜剛問,你想好了?周楓跺腳,誰跟你開玩笑?杜剛說,好吧,我聽你的。周楓覺得杜剛在那邊笑了,她驀然明白,他根本就沒當真,料到她會改變主意。鬼東西!周楓並不生氣。
等待!
等待!!
等待!!!
等是肯定的,已經等這麼多年,可什麼時候是盡頭?周楓不清楚。睡不著的時候,周楓就想她和杜剛。走到這一步,她有種憔悴的感覺,是不是當初的決定太荒唐太輕率?她怎麼那麼肯定地相信他?她憑什麼要做出這樣的犧牲?若是現在她怕不敢冒這個險。當初他說出那個計劃,她兩眼放光。經曆無數個夜晚,她似乎找到答案:愛情。就是這兩個字,讓她癡顛瘋狂,不顧一切。就是這兩個字,讓她的計劃披上聖潔的霞光,支撐她走到今天。可是,杜剛已經給她愛情,她有一百個理由相信那就是愛情,她為什麼非得和他結婚?她要的究竟是什麼?隻是一個婚姻?如果說婚姻,她已經有了,幹嗎還要?隻要杜剛的?沒有婚姻,沒有那張紙,她的愛情就不踏實嗎?還是給小剛一個真正的父親?那麼,羅小社不就是真正的父親嗎?小剛和羅小社沒有血緣上的關係,可羅小社絕對是真正的父親,甚至超過。那麼,她還要什麼?要什麼?
後來,周楓想,她要的可能是一個承諾。因為她想不出別的。她不能在兩頭遊擺,她受不了。原先是身在這邊,心在杜剛那邊,現在是兩邊都有,她無法把自己割裂,她真要崩潰了。她還是要回到杜剛身邊。她是屬於杜剛的,她不過是回去。
又一次和杜剛見麵後,周楓突發奇想,為什麼不見見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在周楓耳上磨了不知幾層皮,周楓還沒見過她。周楓不想幹什麼,就是想看看。那個女人究竟病到什麼程度?
周楓是上班時間溜出來的,她知道此時杜剛不在家。周楓買了兩盒腦白金,幾袋奶粉。她找到杜剛住的小區,他家住的是樓房。在門口打聽一番,便找到杜剛的住處。周楓心狂跳,仿佛第一次作案的小偷。喘了五分鍾,她的手緩緩舉起。
一個纖瘦的女人拉開門,警惕地問,你找誰?周楓再次慌了,語無倫次地說,我是杜剛……不,杜……我看看……。女人掃掃周楓下垂的胳膊,說進來吧。
周楓一眼就看見衣架上那件灰色西裝,是她替杜剛挑的。周楓拽回目光,往臥室瞅瞅,什麼也沒看見。女人給周楓端過水,將瓜子盤、水果盤推到周楓麵前。周楓問,他愛人……女人奇怪地看周楓一眼,我就是呀……還有別的事?周楓忙說,沒……我就是看看你……我以為……周楓臉紅透了。女人說,你有什麼事,我會告訴他。顯然,她經常接待類似的造訪者。周楓搖頭,趁機打量她。女人臉色發白,眼睛卻很有神采,她描過唇,可能粗心,兩個嘴角沒塗勻。這就是杜剛口中“隻剩一兩年的女人”?周楓覺得自己一點點兒往沙發裏陷進去。
你叫什麼名字?女人問。
你叫什麼名字?女人又問。
12
牙齒,又稱牙。具有一定形態的高度鈣化的組織,有咀嚼、幫助發音和保持麵部外形的功能。人一生中前後兩次長牙,首次長出的稱“乳牙”,二歲左右長齊,共二十個。六歲左右,乳牙逐漸脫落,長出“恒牙”,共二十二個。牙齒是人體中最堅硬的器官,分為牙冠、牙頸、牙根三部分。按形態則分為切牙、尖牙和磨牙。切牙的功能是切斷食物,雙尖牙用以搗碎食物,磨牙則能磨碎食物。
13
小剛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羅小社母親去世了。那年冬天異常寒冷,三天兩頭下雪。羅小社拎著母親的骨灰,在車站等了兩天才等見一輛私人班車。人多,兩個人的座兒都擠成三個人,幾乎透不過氣。羅小社鄰座的婦女領兩個孩子,車主讓女人抱大的,小的坐羅小社腿上。羅小社懷裏的提包,車主說替他擱車頂上。羅小社不幹,丟了怎麼辦?車主說丟了賠你,隻要你裝的不是金條。不是金條,但拿金條換不來。那婦女眼巴巴看著羅小社,羅小社心軟了,把提包半夾在兩腿間,騰出胳膊抱那個孩子。這樣也蠻好,隻是委屈了母親,她的每一次委屈都與羅小社有關。母親始終沒有從小剛燙腳的陰影中走出來,也或許,羅小社的婚姻是母親更大的陰影,隻是羅小社從來不敢這樣想。路滑,班車蝸牛一樣爬行著。下車又走了二十裏,望見村莊,已經黃昏。
羅小社回來的第三天,周楓提出離婚。羅小社以為自己聽錯,待周楓再次強調,他的眼睛突然崩開,霧靄樣的東西撲散出來。好一會兒,他才艱難地問,為……啥?周楓說,我不想過了。羅小社又問,為啥?他的思維似乎凝固,隻會重複這兩個字。周楓說,不為啥,找了房子我和小剛就搬出去,東西都留給你。霧靄漸漸潮濕,羅小社小聲問,我做錯了什麼?周楓說,和你沒關係,我不想過了。
羅小社還想問什麼,周楓已扭了臉,冷酷無情的樣子。周楓是裝出來的,她的心一直在疼。周楓早就想離了。杜剛因周楓的造訪大為惱怒,周楓則怪他騙她。吵鬧、和好,妥協、再吵。唯一的指望是逼杜剛離婚,自己先離,至少對杜剛是一種壓力。杜剛早就坐穩了,離婚對他的前途沒什麼影響。周楓推到現在提出,是不知怎麼麵對婆婆的眼睛。婆婆去世後,周楓終於明白自己怕的是什麼。罪孽感。羅小社母子越對她好,她的罪孽感越深。和羅小社攤牌自然不輕鬆,但周楓隻能這麼做。聽著羅小社翻來覆去,周楓一遍遍流淚,這個善良的男人……周楓忽然想把手擱他身上,她清楚這樣意味著什麼。話已出口,就要挺住。早晚有這一天,她為自己打氣,終於克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