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羅小社破天荒沒去上班。頭重腳輕,渾身綿軟,竟然邁不上自行車。他罵自己沒出息,折回來。他躺不住,燥燥的,仿佛某個器官著了火。他試圖捂住,手掌從胸口一直滑至腿側。哎呀,到處都是空的。心是空的,肺是空的,胃是空的,腸是空的,嘴巴也空空蕩蕩,滿嘴的牙都被拔掉一樣。從正房到小房,走了數十個來回,不知自己要幹什麼。不錯,他腦子也空了,最後,他接了一盆冷水,劈頭澆下。刺骨的冷,他打個寒戰,總算清醒了些。
羅小社要想想。太突然太意外了。更意外的是周楓鐵了心的樣子,對他懷了多大仇恨似的。周楓說和他沒關係,他還是得想想。他沒打過周楓沒罵過周楓,沒跟蹤過周楓,甚至沒抱怨過她。紅姐跟蹤周楓,是她自作主張,他阻止了她,沒聽她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他喜歡小剛,他早就忘記那一檔子事,小剛是他的孩子。他寧可委屈母親,也不委屈周楓。他終於想起一些,那次喝醉酒,吐在被子上,讓周楓惡心了;那次他瞞著周楓去嶽母家,周楓知道後發了脾氣……難道因為這個?不至於,不至於……那麼,真是她的原因?又是什麼原因呢?周楓要離,他是攔不住的,但他不能稀裏糊塗地離,他得知道。他要給母親一個交代,不然母親會責備他,她一走,他就把女人丟了。
晚上,周楓提出明天就辦,她迫不及待。羅小社再問,她還那樣回答:跟你沒關係。羅小社說我一定要知道。周楓痛苦地搖頭,你沒必要——羅小社大聲道,不行,你得告訴我。結婚十年,這是羅小社最強硬的話。不過,他馬上就軟下來,軟得整個人泡在眼淚中,究竟怎麼回事?
那個秘密並不是說不出口,而是不忍心說。那對羅小社沒有好處。周楓冷酷、搪塞、躲閃,就是想繞開。可羅小社這個樣子,周楓為難了,說與瞞,哪樣兒對羅小社更公平?
周楓橫下心,說,好吧,你一定要知道,我就說吧。那個超凡的、神聖的計劃此時竟是一枚紮在心上的刺,拔出來,周楓的心隨著流血。
羅小社凝固在那兒,仿佛氣都不喘了。
周楓說,我利用了你,原本是一場戲,該結束了。羅小社睫毛動了動,接著是眼睛鼻子,最後是嘴巴,紅姐說的是真的?自問,又像是問周楓。
周楓問,她跟你說什麼了?
你抱小剛就是給他看的,對不對?羅小社不是看著周楓的眼睛,而是盯著她的嘴巴。
周楓說,是。
羅小社問,他是誰?
周楓說,你沒必要知道,該說的我都說了。
羅小社說,這麼說,你肯定要走了。
周楓說,是。
羅小說,謝謝你說了實話。
周楓低下頭,對不起,我利用了你。
羅小社淒然一笑,倒頭睡去。
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秘密撕開,這個家庭就成了滾燙的水,湊合一天對雙方都是煎熬。可是明天不行,周楓不能再逼他。周楓很難過,不知羅小社要怎樣恨她。他是剖出了心肺的,十年如一日。若不是那個光芒四射的理想,她或許會和他廝守下去。
黎明時分,周楓被羅小社推醒。他目光灼灼地燙著周楓,你開始就不是找人家,隻是找個避難的地方,對不對?
周楓駭然道,我不是說過了嗎?
羅小社問,是,還是不是?他聲音極低,顯然是怕吵醒小剛,但有著瓷片一樣的鋒利。
周楓說,是。她猜不透他的意思。他會不會……周楓悄悄側側身子,準備隨時躍起。他的頭和半個身子懸在她身體上方。
羅小社問,就算不找我,也會找別人,對不對?
周楓說,對。
羅小社問,為什麼找上我了?
周楓說,你看上去讓人放心。
兩滴碩大的眼淚滴在周楓臉頰,濺起驚人的回響。周楓伸出手,想替他拭去,但中途縮回來。她的手腕濕了,肩膀抽了抽,哽咽道,對不起。
羅小社說,我今天就和你去辦,不過,我有兩個條件……你得答應。
周楓有準備,隻要在她承受的範圍。她背後有杜剛,他不會坐視不管。
羅小社說,先別讓小剛知道,我怕他一下子……到時候……到時候,你知道怎麼辦。
周楓沒想到他說出這樣的話,停頓半天,方吃力地說,好……吧。
羅小社說,你住在這兒,不要搬走。
周楓斷然道,不可能!又補充,那怎麼行?
羅小社把周楓的胳膊擱進去,掖住被角,你要搬出去,就瞞不住小剛了。
周楓說,咱倆分開就不能再住在一起。
羅小社說,你沒懂我的意思,你和小剛住這兒,我搬出去,這兒離小剛學校近,你也住慣了。
周楓驚得臉都走形了,這個男人……這個男人……很堅決地說,不行!別人知道,我周楓成什麼了?我不能把你攆出去。
羅小社說,我都不怕,你還怕別人說?再說,這房子也有你一份。
周楓說,不。
羅小社說,你不答應,我就不和你去。我不會把你拴這兒,等他接你的時候……我還能說什麼呀。求求你,我沒別的要求。
周楓別扭地說,我……想想。
羅小社說,小剛要醒了。
周楓說,這算怎麼一回事啊。
羅小社說,就算是照顧小剛。
小剛醒了。那個睡得死沉沉的、傻裏吧嘰的家夥跳下地,長長地尿了一泡。鑽進被窩時,順便在羅小社腰上拍一下。幾分鍾時間又睡去。
周楓和羅小社長久地對視。這次,羅小社沒有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