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小社無聲無息地站到床邊,周楓責備,幹嗎告訴他?羅小社賠著小心,我想……我想……,周楓說,你不想陪我就走。羅小社急白臉,怎麼會?不是的,我覺得……周楓馬上意識到自己過分,她根本沒資格這樣對待羅小社,她是橫慣了。
一個星期後,杜剛再次來到周楓麵前,滿臉憔悴。他沒道歉,默默地坐了很久,才說,她走了。周楓突然有一種痛感。一個人就這麼去了。曾經的,她是那麼熱切地等待那個女人消逝,並費盡周折去查閱她的病曆。周楓不知說什麼,不知該怎樣安慰他,無言地看著這個男人。杜剛也沉默,直至離開。
周楓出院,羅小社和杜剛發生了爭執。杜剛要把周楓接走,羅小社不幹。杜剛理直氣壯,羅小社沒那麼硬,但堅持說,周楓身體還需恢複,暫時還是由他照顧。羅小社特意強調是暫時。最終由周楓決定。周楓說,小社,我還是住小院吧。杜剛大叫,周楓!周楓十分平靜,就這麼定了。杜剛說,你還是不肯原諒我,我們等的不就是這一天嗎?周楓扭過頭,無言。羅小社扯扯杜剛,那個地方,你認識的。
周楓默默起身,下樓。出了醫院大門,突然捂住嘴巴。
杜剛和周楓的婚禮是三個月後舉辦的。中間過程曲折,不說也罷。過程永遠是過程,結果才最重要。
我參加了周楓和杜剛的婚禮。
我不喜歡湊熱鬧,是被羅小社拽去的。羅小社當然是不可缺少的人物,我就沒必要了。但羅小社膽怯,他說,就算陪我去行不?眼神充滿期待,我還能推辭麼?有時候,我的心也挺軟。
那天,我還沒起床,羅小社就在樓下喊。昨夜,盒子裏的牙齒格外鬧,我沒睡好。這個羅小社,又不是你舉辦婚禮,著哪門子急?我讓他上來,他說不,要在下麵等。我想,咋的?還怕我拔你的牙?我和羅小社有個小故事。我其實也是個膽小鬼,診所剛開業那陣子,不敢下手拔牙。第一個患者的牙齒拔了半截,沒弄下來。那老頭不幹了,好一通吵鬧。羅小社跑來,指著自己一顆牙說,痛,拔了!我心一橫,手上的力氣大了幾倍。羅小社的牙是我拔下的第一顆牙,之後我就順溜了。也是拔了之後,我忽然明白,羅小社並不是牙痛,他不過想讓我實驗。這個人就是心好、義氣。
我和羅小社吃早點兒。羅小社摸出一個紅包,問我夠不。我捏捏說,足夠,你又不是大款。羅小社說最好再買點兒什麼。我愕然,隨份子就行麼,還買啥?羅小社拽著我去商場,讓我參謀。轉一大圈,他在珠寶首飾櫃台停住,一個一個問戒指價錢。我嘲笑他,連起碼的常識也不懂,送戒指是新郎的事。可能我的話有些重,羅小社看我半天,問,那該選點兒什麼?我說送一束花吧。羅小社說,這個主意好,還是你腦子活。選花又花去好大工夫,我看時間不早,一再催促,羅小社才定準。
婚禮定在皮城唯一的四星級酒店——北方飯店。走到半路,羅小社想逃,他說拿了紅姐的鑰匙,紅姐的肉鋪開不了門。他讓我把份子和鮮花代他獻上,他一會兒再來。他不敢去了。鑰匙不過是借口。我說他不去我更不去。羅小社再三央求,腦門都冒汗了。無奈,我答應了。羅小社塞給我,轉眼消失在人流中。
婚禮場麵很大,有幾百來賓,光大廳就擺了幾十張桌子。當然,我不在意這些。如果說在意,也隻在意周楓和杜剛。兩人出現在台上,目光、燈光齊刷刷聚過去。杜剛西裝革履,神采奕奕,周楓臉有些蒼白,仿佛凍著了,但時有紅暈飛過。過程和我見過的其它婚禮沒什麼區別,隻是司儀更饒舌,廢話更多。我覺得自己沒必要呆在那兒,可一種說不清楚的感覺阻止我逃離。
饒舌的司儀終於問到關鍵問題,高潮,也是尾聲。
你願意娶周楓女士為妻,並一生一世愛她嗎?
我願意。聲音洪亮。
你願意嫁給杜剛先生,並一生一世愛他嗎?
周楓沒有回答,而是扭著頭,掃過大廳,仿佛尋找什麼,但目光空洞,沒有內容。
全場鴉雀無聲。
周楓慢慢轉過頭,看杜剛一眼——不知那是什麼眼神,突然跳下台階,往門口奔去。所有的人都被她弄愣,呆若木狗。桌子挨著桌子,周楓遇到了障礙,她拚力往外衝。桌子倒了,椅子倒了,糖果、煙卷、瓜子、杯盤相繼落地,場麵頓時混亂。周楓奔到門口,奪路而逃。
26
諸位,你們也許猜出了我是誰。不錯,我就是那個叫小剛的家夥。並不是我故意兜圈子,而是不想分散你們的視線,讓你們沒有惡意地嚼我的舌頭根子。你們沒有看到更多關於我的文字,因為我不願提及,我是個闖禍的家夥。但現在,我無法再隱瞞,更不能安靜地躲在那個鳥籠子裏。羅小社和周楓的故事尚未結束,我的故事卻開始了。
我清洗那堆牙齒的時候,杜剛來找我。由於上樓,他微微喘著。他鬢角已經有了白發,雖然不多,但足以顯出他的衰老。杜剛來和我談判,不,說懇求更合適些。杜剛認我,並讓我認他。一個“認”包含著極其複雜而豐富的內涵。杜剛說那些家產將來都是我的,那個數字充滿誘惑,我當二百年牙醫也掙不到。我能不動心嗎?我是個什麼貨色,自己清楚。在街上看到某個豐乳翹臀的姑娘,我動心過;在報上看到別人中了大獎,我動心過;但我沒鬆口,並非想裝孫子,而是沒有準備。靠!那麼多錢,我怎麼花?杜剛說他已分別找過周楓和羅小社,他們的態度是,由我決定。我注視著麵前的男人,他臉部的輪廓、五官的特征我每天都能從鏡子裏看到,但移開鏡子,我眼前出現的總是羅小社的臉。杜剛的目光柔軟、灼熱。我說我得考慮考慮,杜剛說明天再來。離去時,在我肩上重重一拍。
熱鬧了不是?諸位,如果你們是那個闖禍的家夥,你們怎麼辦?
不過,你們說不說都沒意義,一千個人怕有一千個理由。其實,當我從窗戶凝視杜剛慢慢離去,那一刻,我已明白怎麼做了。
勿需贅言,答案隱藏在小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