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粱湛視角的番外】(2 / 3)

我十分著急,想過去,卻看到母親抬頭,十分欣慰的模樣,說:“謝謝老爺!”用眼神示意我,

不許過去。

從早起便一直下雨,此時外間的天井裏已經薄有積水,然而母親走過去,毫不遲疑地跪在水裏,穿過人群,含笑看著我,神情間充滿歡愉。

無數的人圍觀她的懲罰,細細有聲,大致是說這樣輕的懲罰便遮掩了禍事,我的父親太過慈悲。

雨越下越大,我穿過人群看她,看到那一束茉莉花終於漸漸被風雨打得零落,而她的妝容,亦在雨水中間漸漸模糊、漸漸黯淡。

她是我心中最美麗的人,而且印象中,她也一向最重視容顏。記得六歲那年,父親說要回來,她一早便唆使仆婦把整個小樓布置得幡然一新,歐式的臥室裏,又懸上了傳統的燈籠紅燭,比年節時更熱鬧了三分。反倒是那一日,她的穿著打扮異常素淨,隻發間攢著一束茉莉,說當年父親看上她,便是看上了那一份素淨,說她氣質高華,有茉莉姿態。

今日早起的時候,她還曾笑著對我說:“何家剛從英國遣了一個理發師過來,帶來了幾款最時髦的發型。幾位姨太太都輪流做了新發型,但理發師說,我的臉型最好,做出的發型別有韻致。”

我點頭表示認同,心裏卻有些別扭奇怪的感受湧上來。雖尚自年幼,對許多東西沒有明確的認知,但多年下來,卻也已經約略領悟到,無論她再如何精心地梳妝打扮,在此後漫長的人生歲月之中,怕也隻得一個徒自對鏡自攬的下場。

父親待人不算苛刻,每一個月發下的例錢都很豐厚。一直以來,我們母子都是衣食無憂,隻是一年裏,難得見到父親幾次。他的生意遍布全球,處處養著外室,常年地不著家,偶爾回來,也鮮少把目光投在母親身上。她每年能得的恩寵寥寥無幾,便是這僅有的數次,還都是大太太看在她恭謹服侍的份上,千方百計為她安排的。

今日早起時,她專門找了好看的茉莉束於發上,父親卻一眼也不曾多看她。便是此時,父親罰了她跪在雨中,亦神色淡淡,掃她一眼便不再理會,繼續招呼大哥帶領大家完成祭祀儀式。從祭酒到念經到敬貢,每一個細節都冗長而繁瑣,一切料理完畢,已是午間時分。我不敢離開隊伍,卻忍不住一直回頭看著她。

在此之前,無論走到哪裏,她總是護著我的,然而這一刻,她跪在雨裏,漸漸地臉色蒼白,麵目幾不可辨。一霎間,忽然讓我想到,如若有一日,我失去她,世界會如何變化。周圍都是親人,熱熱鬧鬧多達數百人,可是,若沒有她,誰還能在我犯錯誤時,毫不猶豫地撲出來護著我,甘以己身相代?

祭祀完畢,大哥走過來喚我,說:“父親懲罰了她,便不會再罰你了,進來跟大家吃飯吧!”

我端起碗,一口一口往嘴裏扒飯,不知道自己究竟吃到些什麼。看出去,見她的身形漸漸顫抖,風雨中,已經漸漸看不清她的容顏。她應該是一直看著我的,但風雨太大,漸漸遮擋了視線。

父親高坐於主座上,麵容沉肅地吃著飯食,始終不看她,仿佛已經忘記了她的存在。我抬頭看了父親一眼,又轉頭看著她跪在雨中的樣子,忽然覺得有種不知名的悲涼從內心深處散發出來——我已經九歲,已經可以看懂許多東西。

從小到大,她拚了命地培養我,教育我,希望我成長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既是我闖的禍,為何卻要由她來承擔?

這樣想著,我便放下碗筷,站起身來,慢慢向外走去,逐漸走入了雨水中間。

雨落如注,陷身期間,教人有種天的蒼茫的失落感和虛無感。一股一股冰冷的雨水沿著衣服的縫隙鑽進衣襟,有種透心的冰涼。我不過方走入雨中數步,已經不能承受這樣的寒冷,她已在大雨中跪了這許久,不知會是何樣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