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章 北京,北京(2 / 3)

“我以為隻有早上才適合開嗓呢。”他笑。

“我們朝的是哪個方向?”洛枳沒有理會他,正獨自犯糊塗,大叔忽然止住了歌喉,指著西斜的太陽說:“姑娘,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啊。”

洛枳連忙垂下頭去,盛淮南終於開懷大笑起來。

她光著腳,在空中搖來晃去,姿態倨傲而天真,靠在他肩上,看著夕陽一點點融化在高樓和雲霧中,散成一片曖昧的火燒雲。

天空另一邊已經有星星亮了起來。

“我來過這裏,很認真地對著地圖辨認過的,我來給你講!”她麵向絢麗多姿的霞光,背靠沉沉逼近的灰藍天幕,突然張揚起來,笑得毫不保留。

“好。”他鼓勵地笑著看她。

“你看。

“南麵是故宮,故宮的更南麵能看到長安街,由東向西,長得望不見盡頭。

“西麵能看到西單,你用力望,說不定能在地鐵附近大十字路口的人群中,找出汗流浹背地等待紅綠燈的我。我們的學校也在西北,太遠了,這裏看不見。我有時候都懷疑,那個銅牆鐵壁的大工地究竟算不算北京的一部分。

“東麵能看到國貿,一片繁華。我們院的很多學長學姐天天在那個區域忙忙碌碌,也許我們能看到。

“北麵有一條鼓樓大街,東西走向的街在眼前彙聚,像Y字形,下麵這南北走向的一豎就和我們所在的景山以及南麵的故宮、天安門連成了一線。”

它就在這裏,全部都在這裏。

她絮絮地說著,將自己能夠辨認出來的都說給他聽。直到晚風習習吹沒了斜陽,直到吊嗓子的大叔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不見,天空安靜下來,長安街上的燈一盞盞亮起。

天安門、人民大會堂,還有好多她分辨不出的,雄偉壯闊的,雖然在北京待了兩年卻從沒看過的地點。

那裏永遠人滿為患,攢動著無數對北京有著好奇和夢想的人,在各種並不好看的建築和雕像前排著隊,比著V字手勢,留下與這座城市有所瓜葛的證明。

然後有些人選擇留下,有些人隻想要看一看,也就滿足了。

她不知道那裏是不是北京。

國貿、西單的燈也亮起來,高樓林立,各自為政,像兩群冷漠的、背著手的人,遙遙地東西相對。霓虹燈流動著光彩,不知道是不是這座城市賴以為生的血液。

於是那裏算北京嗎?

北京是眼前這片夜色下漆黑如海洋的故宮?

又或者,北京的未來的確在西北方看不到的角落裏,因為那裏有無數為了征服它而來的年輕人?

還是在她永遠不會熟悉得如數家珍的胡同裏,在三輪車大叔穿梭而過的後海沿岸,在紫禁城城根下遛鳥、拉二胡、談時事的馬紮上?

他們還能去哪裏看北京。

“我師兄告訴我,國貿附近有一座很高的建築,那裏最高層的男廁所的小便池,”她不好意思地頓了頓,繼續說,“是麵對一塊玻璃的,落地窗,可以看到非常美的北京的夜景。”

盛淮南大笑起來:“那真的會給人一種尿了全北京的感覺。”

洛枳拍手大叫:“對,就是這句話,他們常常會在鬱悶的時候說:‘走啊,尿北京去!’”

這不大雅觀的話,竟讓兩個人都興奮起來了。

“我沒想到,我會這樣離開北京。”

盛淮南著了迷似的看著四麵八方的萬家燈火,聲音低落,卻並不很傷感。

洛枳從朱顏的e-mail中得知,他們最終設法辦好了手續。在盛淮南媽媽的強烈要求下,他還是順從了她的心願,準備隨朱顏前往新加坡,並在當地申請大學。

“這樣沒什麼不好,我相信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尤其當主人公是你的時候。”洛枳真誠地說。

他感激地笑笑。

“你這一年,都在做什麼呢?”洛枳輕聲問。

盛淮南並沒有回答,反而站起身,走到她麵前,鄭重地說:“我今天來找你,是希望能代替我的父母,對你和你的媽媽說一聲‘對不起’。”

洛枳沒有看他,也沒有露出一絲驚訝的神情,隻是看著遠方,輕輕問他:“你都知道了?”

“我那時候回家為爺爺奔喪,是眼看著我父親被從家裏帶走的。對他們不利的證據太多了,我媽媽甚至一個都沒有和我提,可能是不希望我看到他們太多不堪的一麵吧。雖然我早就看夠了。”

洛枳不知道是否曾經有人看到過這樣的盛淮南,坦誠而不脆弱,像是終於要將一切攤開來給她看。

“是我自己去問了很多當時和父親關係還不錯的叔叔、伯伯才知道了大概。當然,說是很多,實際上都給我吃了閉門羹,最後隻有一個人見了我。”

盛淮南的肩膀瘦下去很多,他背著她的時候,洛枳就已經能夠感覺到肩胛骨硌著她的喉嚨。

“我媽媽得了甲亢,瘦得嚇人,眼睛也凸出來,精力充沛得很,沒日沒夜地在家裏哭。我當時提著禮品跑去問所有可能幫忙的人,無一例外吃了閉門羹。爸爸的事情結束了,沒有任何餘地,但是我想要救救我媽媽。她隻是個大夫,這麼多年,這些事情她一直努力地攔著我爸爸,隻是沒有成功,畢竟那是她的丈夫,和她已經好幾年不說話的丈夫,她……我不希望她什麼都沒有了,還要付出這種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