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淮南撓撓頭,歎口氣,有些尷尬地笑了。
“可是我沒這本事,我連這種事情該找誰、怎麼求人都不會,戳在人家小區的保安室,被人奚落得像個傻子一樣。世態炎涼。我這才知道,我的那些所謂的優秀和能力,都是建立在一個安穩的基礎之上,一旦毀掉,我隻是個白癡而已,連怎麼求保安通融都不會。”
他說話的聲音依舊很好聽,帶著一種少年的昂揚和幹淨,即使說起再難堪的事情,也依舊帶著一種輕描淡寫的味道。
輕描淡寫得讓洛枳不敢深思。
“最後我終於抓住了救命稻草,結果把自己的學位都丟了。我媽被氣得咯血,直接昏過去了。不過幸好,學位的犧牲也算值得,最後她沒事了。
“她好了之後,我就和她提到了你。我說我需要去趟北京,給你個交代。她聽完之後想了一會兒,竟然又昏過去了。”
盛淮南輕笑一聲,撓撓頭。
“後來,後來都是朱顏告訴我的。”他也叫她朱顏,而不是姑姑。
“我這才去問了我媽媽。她承認了,當年是我爸爸負責采購的,吃了好大一筆回扣。那批機器問題很嚴重,其中有幾台幾乎都是要報廢的。你爸爸的意外,是機器的錯,也是我爸爸的錯。”
然而,最終事故被認定為操作失誤,擅離職守,責任歸於洛枳的父親。
盛淮南停頓了很久,深吸一口氣,慢慢地說:“是他太貪婪無恥,輕賤人命。
“我能做的,也隻是代替他們對你和你媽媽說‘對不起’。”
男孩字字認真,眼睛裏倒映著遠方的燈火,像是隨時會熄滅。
那是他的父親,再是非分明,再鐵證如山,也像是讀了一個別人的故事,然後用故事中那個陌生男人的貪婪和無恥去形容心中那個依舊感情深厚的父親形象——洛枳心中五味雜陳。
“好,我代我媽媽接受。”
她也十二分鄭重。
“你本人應該承擔的,已經都完成了。”
盛淮南輕輕握住她的手,洛枳發現那雙手不複以往那樣溫暖幹燥,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的落水者的手。
她隻有將他握得更緊。
“直到現在,我仍然覺得這像是在聽別人的事情。雖然我心裏知道,生活中的那些便利,過於輕易的機會,甚至包括上下學接送的車,都是規則之外的,然而也真的就習以為常了。我知道,他不是完全剛正不阿,甚至欣賞他很多時候的變通之道。可我從來沒想到,這種事情,竟然真的都是他做的。”
洛枳知道說出這些簡單的句子,對他來說有多難。她輕輕撫著他的後背,直到他僵硬的肩膀慢慢地鬆弛下來,側過臉,朝她感激地笑笑。
“回家的那段時間,以及被取消學位了之後,我沒聯絡你。我知道你在找我,隻不過,我最不想麵對的人就是你。”
“我知道。”
“我害怕你同情我。”
“在你心裏,同情就等於瞧不起吧?”
“瞧不起也不行,同情也不行。我也不知道我希望你怎麼對我,尤其是我都不知道怎麼對自己的時候。”
洛枳聽見直升機的聲音,夜空裏的蜻蜓飛過幽暗的紫禁城。
“尤其是朱顏和我說了這件事情後,我就更不明白了,你既然都知道,為什麼和我在一起?有時候我突發奇想,會覺得你是不是在準備給自己的爸爸報仇呢?當然,我的這種想法太傻了,可是我真的不懂。”
“那你現在出現,是因為想清楚了?”她沒回答他的問題,卻反問道。
盛淮南有些迷惑地抬起頭去看在頭頂上方盤旋的螺旋槳:“我不知道,就是突然特別想要見你。”
就是突然特別想要見你。
“就是這樣啊,我也沒有什麼理由,”洛枳笑,“我和你在一起,隻是因為我愛你。”
盛淮南神色怔怔,風將他的T恤吹得鼓起來,像是下一秒就會飛走。
“洛枳……”他隻是叫她的名字,什麼都不說。
洛枳突然站起來,光著腳踩在地上,背靠圍欄,麵朝盛淮南,笑得滿足而愜意。
“小心著涼。”
“沒那麼嬌貴,我小時候跟別人打架,可是互相掐著脖子一路滾進泥坑裏去的。”
盛淮南聽到這句話,從剛剛搖擺的情緒中脫離了出來,笑道:“得了吧,別吹牛了。”
“我打架很厲害的。”
“哦,是嘛。”
“誰都可以不信,隻有你不能不信。”
“為什麼?”
洛枳的長發迎著風,一絲絲滲進夜裏。她笑容明亮,走近他,雙手輕輕扶住他的雙肩:“因為當年要是沒有我,他們就真的把你的腦袋按進水坑了,皇帝陛下。”
盛淮南怔怔地看了她一會兒,忽然站起來,衝過去用力將她抱在懷裏。好像一直以來用語言無法消弭的隔閡與防衛、懷疑和搖擺,都可以用原始簡單的擁抱,以最自然的方式彌合。
洛枳知道,彼此身體裏陰涼的毒最終都會被他皮膚傳達的溫暖一點點蒸幹,再度變得透明澄澈。甚至情欲也可以是幹淨平和,像一條河流,她說不出來的心事,終究會流向他。
“皇帝陛下,我終於能說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