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 番外之三:遊園驚夢(1)(1 / 3)

陳曉森時常想,評價很多事情對錯和值得與否,往往都取決於未來自己變成什麼樣子的人。人的過去和曆史一樣,是由後來人蓋棺論定的。

如果某天她和自己的親姐姐一樣,從乖乖女成了大齡剩女,三十二歲的交際圈狹窄的市博物館講解員,每天奔波於一場又一場的相親中、尋找一個門當戶對、平頭正臉的男人充當歸宿——也許她會因此對大學二年級的十一長假抱有深深的怨念和悔恨。

那個慌亂的長假中,她放開了一個平頭正臉的男人。

許多往事在腦海中念念不忘的隻是一個場景,慢慢地賦予了自身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義。或者說,它已經升華成某種感覺,儲存在記憶的角落裏,稍一觸碰,就在心田彌漫開來。

彌漫的是什麼——這是無論如何形容都永遠不可能貼切的。

所以,每當別人問她,究竟為什麼和徐誌安分手,她想到的,並不是那個陽光下雙手插兜眯著眼走神兒的少年——雖然從任何一個角度來看,他都是他們分手的誘因。

腦海中蒸騰著的霧一般的畫麵,其實是列車,深藍色的夜空,一閃而過的橙色路燈,鐵軌“哢嗒哢嗒”的響動,乃至鄰座睡相恐怖的大嬸。

其實,在夜奔的某一刻,一切就都寫好了結局。

9月30日晚上,陳曉森坐在奔向北京的夜行列車上,盡管是軟座車廂,但是坐得太久屁股也會有些痛。身邊的陌生女人已經熟睡,臉微仰著側向自己這一邊,嘴巴自然地張著,顴骨突出、臉頰凹陷,醜得嚇人。呼吸間伴著若有若無、時強時弱的鼾聲,氣息淡淡地噴在陳曉森的脖頸間。盡管女人閉著眼睛,可是仍然帶給陳曉森一種被視線籠罩的不安全感。

她無奈地轉移視線,安靜的車廂裏除了微弱的鼾聲,就隻剩下列車駛過鐵軌接縫處時發出的有規律的響動。陳曉森始終處於一種混沌而清醒的狀態。被鐵軌聲和光線不明的車廂催眠,卻又舍不得睡。

對,就是舍不得。

周圍到處都是人,可是其實一個人都沒有。他們都很陌生,他們都很沉默,隻有她睜大了眼睛,隻有她自己存在。

平常即使閑暇也往往會找些事情做——時間就在食堂、宿舍、教學樓的往複中,電腦前網絡後一遍遍地刷新中,自己都無意識的情況下,慢慢流逝。

她回頭,看不到自己的軌跡。

上個星期天做了什麼,為什麼作業又是臨時抱佛腳抄室友的?既然沒學習,那為什麼好不容易借到的全套的《銀魂》DVD到現在也沒看?

我真的活過嗎?

陳曉森不敢肯定。

隻有此刻。她清楚地聽得見自己的心跳,摸得到自己的靈魂。

原來靈魂還在身體裏。

原來她還存在。

那一刻她突然很想哭,她想向上帝耶穌佛祖如來一起禱告,請求他們,讓這列車永遠不要停下來,在深藍的夜色中,伴著零星的路燈和安眠的稻田,開向無所謂的遠方。

不要黎明,不要終點。

仿佛她的靈魂是露水,見光就死。

陳曉森是個平凡的女孩。

平凡的五官,平板的身材,平靜的表情,平庸的智力,平整的人生軌跡。當年同學聊天提到周迅有部新電影上映,名字叫《明明》,坐在外圍看雜誌的陳曉森無意中聽到了,抬起頭問:“叫什麼?《平平》?”

《平平》,莫非這部電影講的是她和她的姐姐?

陳曉森的媽媽是中學老師,爸爸是大學老師,既不是重點中學也不是重點大學。家裏的房子不大不小,存款不多不少,對兩個女兒基本上也沒有太多的期望和要求,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過一輩子就好。

他們都不知道,陳曉森很討厭疊詞。

所以新年的時候她捏著徐誌安的賀卡,對著扉頁中的“紅紅火火、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順順利利、快快樂樂”看了許久,然後還給他,說:“你寫字的時候結巴嗎?”

火車終於還是到站了。雖說是初秋,但北京早晨的空氣仍然有點兒清冷,她沒穿太厚的衣服,因為徐誌安說中午的時候會很熱。許多乘客早早地就把行李準備好,過道裏塞得滿滿的,車剛一停就急著下車,推擠著向前走。陳曉森不明白這些人究竟在急什麼,好像被別人搶先了就是很吃虧的事情似的。

她坐在原位,靜等著人走光。

透過窗子,看到徐誌安。他穿著黃色的長袖T恤和深藍色的牛仔褲,從遠處跑過來,大腿圓滾滾的,好像又胖了些,而球鞋還是髒髒的。

看到他,陳曉森才確切地記起他的長相,然而分開後一轉身,好像就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