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節 落葉歸根(2 / 2)

“陪我一會,好麼?”

他看著梅踏雪,很少有過這樣的溫和的姿態,許是習慣了他驕縱不羈的模樣,這樣的容硯令人心軟,她垂下眼,輕聲應他,“安心睡吧,等你起來,我給你溫碗粥。”

容硯這才定心睡下,而抓著她的手,始終沒有放開。

梅踏雪覺得這日子是越發的不耐過。一天天的也沒做些什麼,每天除了要帶些手帕到城裏兜售,或是為窮苦人家的孩子教幾個字句,換來幾錢銀兩糊口,倒沒要忙活其他,秋去冬又來,眨眼兩載春秋就碾過年輪。

對了,她還要些時間去宋家的舊宅掃掃塵。

那家宅大概有兩年沒人住了。

梅踏雪回到臨仙城時,大門緊閉,灰塵落了厚厚一層,據城裏的人說,宋家在月主異位時就已經沒落,好像是因為大將軍做了什麼不盡職的事情,剝了功勳,宋老夫人連失一雙兒女,身子不如前,後來也因病去世。

那人說與梅踏雪聽時,話裏帶著滿滿的可惜,“那宋家的大公子多俊呀,當時這城裏,可有好多姑娘家,想嫁給這才俊少爺,怎知會是這般結果呢,哎……真是世事難料啊。”

梅踏雪默不作聲。那人瞧了瞧她,搖頭歎息,“姑娘,幸是你沒見過那公子,否則你也會被迷了去,以後呀,尋個平常人家,三餐溫飽,相夫教子也是幸運得多。”

她抱著兜籃裏的手帕,向人頷頷首便走開了。

夜裏時候,她才會避開人,靠著以往的記住的小路跑進宋家的宅院,走過當年呆過的每一個地方,那些日子住過的下人茅屋,夫子教書的地方,老夫人愛呆的院子,宋錦城常坐的書房……連她最討厭去的膳房也變得親切……

一寸一寸……都留下過自己曾經的痕跡……在這裏吃過飯,學過字,挨過罵,遇到苛刻的管家,細心溫柔的西風……還有傾心愛慕的宋錦城……

她搬了張長椅,放在空蕩蕩的院子,靜靜躺著,看天上的月亮圓了又缺。

記憶像毒,越是想忘,越是刻骨。

明明有時別人給她幾錢銀子都不記得了,在宋家發生的點點滴滴,卻如烙印在腦海,怎麼都沒法抹去,偶爾做的夢,她也分不清是真實還是虛幻了。

有一天她做過一個夢,大抵是自己遇見宋錦城了,可是他病得很重,沒有告訴她,容硯說,若不離開他,自己也會死。

自己竟然害怕了,懦弱的離他而去,她跑進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沒有出路,容硯卻一直跟在她身邊,對自己說這樣的話:

“你知道嗎?有兩個你,想活下去,快離開宋錦城。”

這明明是很荒誕的事,可是梅踏雪心想,萬一是沈允的計謀呢?自己不能死,要活下去。

她跌進了黑洞,惶然的同時,盡頭裏是宋錦城。

他穿著月白的長衫,幹淨俊秀,笑意盎然,謙遜溫和的向她打招呼。

“踏雪,你來了。”

她喜極而泣。

隨著夢醒,宋錦城的臉化為虛物。

梅踏雪望著空洞的黑夜發呆,由著熱淚滾入鬢角。

剛剛……他明明在。

明明在。

她爬起來,跑到宋錦城的書房,抱著那些無主的舊書,聊作撫慰。

他隻剩下這些了……

梅踏雪連他葬身何處都不知道,連相思都無處可說,一如程無霜所言,死了也求不得圓滿。

“錦城……”

喃喃日思夜夢的名兒,梅踏雪幾近瘋魔。

這樣的苟活,比死亡殘忍太多,然梅踏雪也不會自己尋死,活著,她才能一直記住宋錦城,記著,他就會常入自己的夢裏來,自己才能見到他……

梅踏雪常常想,小時候孩童的那些話,許是真的,自己大概真是災星,與自己親近的人,一一遭了秧,你看,要是當初自己不跟著宋錦城走,或許他就能平平安安的娶妻生子,升官進爵,百歲安然?

每每想起這些,梅踏雪充滿悔恨。

她忍不住,想懲罰自己。

人都在變,幼年的她害怕黑暗,害怕與人對視,害怕疼,害怕看到別人受傷。

現在不了,黑暗有著無可比擬的魔力,置身漆黑之中,梅踏雪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可以無所拘束的大笑,肆無忌憚的痛哭,亦或者麵目癡傻的發怔,沒有別人,不用害怕他們同情或者懼怕瘋子的目光,血的味道多麼腥甜,顏色跟綻放的燦爛的紅蓮一般豔麗,從自己的身體上流出,那種尖銳的痛感,能暫時迷惑自己的神經,好讓時間過得快一些,不用提醒自己宋錦城走了……

這樣,她才會稍稍覺得痛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