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者,以武為生,你便自廢武功,從此甘做柴夫,庸庸碌碌至死,如何?”
“若是如此,我拿什麼保護我的妻子。”
就算口中說著是容硯的人,真從他口中道出,還是惹得人極度不快。“不如你就在此地刎頸,我還能讓你們同穴。”
容硯盯著他的臉看了許久。有些懷疑,他到底是不是宋錦城。
冷血,無情,漠視情誼,玩弄人心。
“在此之前,你必須與我再戰一次。”
宋錦城扔了劍,“赤手空拳,才算公平。”
他還有武者的驕傲,不乘人危,行風仍如過往,幹淨利落。
容硯聽見自己手臂傳出的哀鳴,無法承受的筋骨之痛,堅實如他,也忍不住一聲悶哼。
“你……?”
涔涔冷汗,順流而下。
宋錦城錯愕的鬆開手,他竟軟綿綿的半膝屈下。
“嗬……如此,我能帶她走了?”
安閑散的藥效未盡,宋錦城是不知道的。他是武者,有著山一般不可摧折的尊嚴,要廢,也得在戰鬥中斷筋傷骨。
幸好,梅踏雪安然無恙。
荒山野林。
受傷的容硯背著梅踏雪踽踽而行。宋錦城終於走了,他再也不會橫亙在自己與梅踏雪之間,從此兩人安安穩穩,共度餘生……
日薄西山,林中寒露驟重,容硯取下身上的披風,仔仔細細的給梅踏雪裹上,還有些腳程,就能走到村落了。
夜幕中竟然有人迎麵走來,那人扶著表麵已經摩挲得光亮的拐杖,走得十分緩慢。容硯十分疑惑,他行進的方向,正是自己出來的道路,忍不住停下提醒老漢:“前輩,那個方向,沒有人家。”
老漢年老的身軀緩緩轉過來,能在夕陽下瞧見滿臉歲月的痕跡,他似乎笑了一下,隻露出空洞的牙口,“我住的地方,你們看不到的。”
他的拐杖往更遠的地方指了指,“天為帳,地作席,萬物皆可食,怎麼會沒有人家呀。”
容硯忽然豁朗一笑,對老漢說道:“前輩說的是,學生受教。”
怎麼會活不下去呢,縱使沒有功名利祿,仆從呼擁,這山野莽夫,不也是過得逍遙自在。
自此,他徹底放下不甘的心來。
金色的小鈴鐺安靜的躺在她的身旁。容硯盯著小鈴鐺出神,那裏麵裝的是程無霜曾經送來的半隻對子蠱,當時他擔心自己遭遇不測,請求談鴻儒設法取出,將它完整的歸還給梅踏雪。
不管梅踏雪怎麼想,橫豎對自己送的禮物,起碼上心……
他竟自己癡癡發笑。
踏雪啊……你快些醒過來,與你走遍四海的每一個角落,看春花爛漫山坡,看秋楓染紅林海……
隻是遺憾……無法再帶你去看山上的那片梅雪。
“咳咳……”
胸口傳來陣陣鈍痛,他不知身體何時糟糕如斯,想來宋錦城應是恨自己極深,這右手,連指尖都無法自如了。
說起來,她還不知道宋錦城離開了吧?
也好,那也不會知道那時的宋錦城是如何的絕情了。
梅踏雪終於醒了,有點恍惚,有點木然。不過沒關係,是如何樣的,都喜歡。
他隱瞞了一些話,帶她進城,去看已經靖平如初的不夜城。以後會有更多的時間,去更多的地方……
可是總有人要讓他不如意,眼前嫉恨的程無霜讓他憤怒又心疼。他想護著梅踏雪,不要被惡語中傷,梅踏雪沒有做錯什麼,她不需要承擔這樣的辱罵。
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梅踏雪,張開身上隻是蜷縮自保的羽翼,狠狠的反擊敵人,無所懼怕,無所顧忌,無所退路。正因如此,容硯更覺得自己的無能……他也如宋錦城一般,無法撫慰那顆孤獨至死的心。
與自己並肩的梅踏雪變得更加死氣沉沉,眼神空洞,木然得已經沒有活氣。
天上的星辰都藏起來了,是突然襲來的烏雲過錯,連新月,都黯淡無光。他守著梅踏雪一晚,靠得她近一點,容硯就覺得安定一點點。
可是她終究不是他的。
他察覺得到梅踏雪想要離去的心。
“你是要走了?”明明知道答案,還是想聽她撒撒謊,好像……她從來沒有委言過自己什麼。她隻會齜著自己的爪牙,張牙舞爪的與自己保持著安全的距離。
“我想為你去請大夫,你看起來很糟糕。”
容硯覺得自己胸口有點難受。——她哪裏像是要去請大夫的樣子呀,撒的謊與她的偽裝一樣差,怎麼會有人相信呢。不過他還是笑著,沒有拆穿,“不用請大夫。”
知道她要走了,胸口堵得更難受,你要去哪裏?你一個人在外麵,壞人那麼多,被欺負了誰來保護你,誰來照顧你……
“陪我一會,好麼?”這大概是最後的機會了,以後再也不會。
這是容硯有生以來最漫長的睡眠,掌心裏的溫度,隻有夢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