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守望相助外孫(2)(1 / 3)

小弟平平躺著,兩眼瞵視著姥姥,兩個月前的小圓臉,變得瘦骨嶙峋,像個小瓜籽,上寬下窄,額頭突起,臉蛋塌下去了。兩隻大眼睛在眼眶裏轉來轉去,閃著柔弱的目光。姥姥逗他,他還天使般笑了,非常可愛地瞅著姥姥。小細脖下衣襟上的嘎巴硬硬的,把脖子醃紅了。瓶裏的水喝得一幹二淨,還含著奶嘴不放。之後姥姥把捆胳膊腿的帶子鬆開,他伸胳膊撩腿好高興的樣子。姥姥用小貨郎鼓響聲逗他翻身,他怎麼也沒側過來;幫他趴著,他下額觸到炕上,頭抬不起來;豎著抱起來,兩手架著他的腋窩,他腿軟綿綿地蹬不住。她說自己已使勁地抿著上下唇,讓淚水咽下去。正好三姐拿上來米湯,姥姥說去張先生那裏抓藥,就匆匆地離開了。此情此景,姥姥心如刀割般疼痛,憋著的淚水終於湧出來,像穿線珠子般流淌。為此,她在院牆外站了許久,躑躅不前,擦幹淚水,讓自己平靜下來,才去了張先生家。

張先生是這一帶的名醫,姥姥常來抓藥,很熟悉,說今天給我抓點消化藥。張先生順便問這大晌午特意過來抓藥嗎?姥姥告訴他,也是想來看看百天的外孫,“我女兒去了,小外孫放在你們東院他三姐家。”三姐丈夫與張先生同宗族。兩院相鄰,三姐幾乎每天都抱著兒子過來。張先生很疑惑自語,怎麼沒聽她說家有這麼小的孩子啊,有奶媽給看著吧!姥姥沒有澄清事情的真相,一笑了之。無意中,又多知道了小弟的生存境況。

回到家,她捎信讓父親過來,含著淚水求他和爺爺親自去看看小弟,建議把小弟抱到張先生那裏看病,特別囑咐親自看看小弟吃的是什麼。

後來她又去過兩次,越來越失望,怎麼能如此地巧,一次也沒碰上小弟吃三姐的奶。當然,喂米湯麵糊,如精心應時,也可以活命,問題是小弟骨瘦如柴,快五個月了,仍然不能翻身,嗬護過孩子的女性,都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她每次看小弟回來的路上,都拐到母親墳上哭訴:

“對不起呀!遠水解不了近渴,我有勁使不上呀!你去保佑小弟平安吧!”

她用淚水瀉出心中的疼痛和悲憤。小弟出生時比大弟重一斤多,而且夜裏從不像大弟那樣哭鬧,滿月時體重八斤多,小臉胖得溜圓。可憐的孩子,就在耗身上的肉,五個多月時夭折了,擺脫了人世間的苦難。母親付出生命的代價,也沒能留下這條“根”。

她終於明白:這樣的爺爺要孫子,這樣的父親要兒子,最終隻是為要自己,可憐天下孫子兒子的心啊!人淪為工具還何為人!孩子淪為工具還何為孩子!

去看望大弟時,她的心同樣地糾結和酸痛。頭兩次大弟不知為什麼有點膽怯,一時不敢靠前,遠遠站著,可眼睛偷偷盯著姥姥,眼神中流露出一種渴望的目光。姥姥主動把他抱到懷裏,貼心貼肺地坐著,直到姥姥走,他都不願下去,雛鶯乳燕都知與鶯媽燕母親親昵昵,孩子何不知誰親!親人的懷抱,是世上最舒服的搖籃和童車,孩子醒著是天使,睡著是睡美人。

孩子剛學步走不穩時,走得多趔趄也掙紮著走,一旦會走會跑,又很想找大人抱。弟弟正經曆自己想找人抱的過渡期。後來姥姥每次去看望,他總是張開雙臂撲到懷裏,緊緊摟著姥姥,生怕分開,有時像羊羔吃奶似的跪在姥姥懷裏,頭頂著姥姥下額拱來拱去。她每次從陳家大院回來,跟我們說見著弟弟的情景,最後總要重複這句話:

“可惜,我隻能坐一小會兒。渴望大人抱抱的要求都得不到滿足,孩子心裏該多委屈呀!”

看人家那個,跟他差不到百天,長得白白胖胖,水靈靈的,都三歲了,還吃母奶呢,幾個姐姐搶著又背又抱的。我哪次去,都沒見那個孩子在地下走過,也從沒見過有誰抱過這個,他像小狗崽似的跟在人家身邊腳後。人家那個活蹦亂跳的,無拘無束地喊叫,可開心了。再看這個,像被貓盯上的小鼠,縮手縮腳靠在門旁,就像一動貓會撲過來似的,既不敢逃之夭夭,也不敢隨心所欲地玩,小臉冷冰冰,眼神怯生生,沒誰正眼相看。真的正眼看時,準是小的告狀,又哭又叫,給小的撐腰的人,開始對他吼,不問青紅皂白地挨訓了。這種尷尬的場景,姥姥無意中碰上過,但她有意躲開。因為你無法帶走“狼”口下的“獵物”,一旦介入衝突,反倒使“獵物”處境更危險。

沒媽的孩子,本是霜打的草。弟弟的精神狀態,決不是天性使然,是稚嫩的心,在生存環境中時時受到傷害的結果。母親在時他哇啦哇啦說個沒完沒了,還有他那咯咯咯的笑聲,通通都消失了。

弟弟三歲以後,姥姥要求父親隔些天要把弟弟帶過來,離開“鼠洞”。到這讓他自由自在地玩耍,放開嗓子喊叫,盡情地在院裏瘋跑。帶子,既能哄我們玩,也能滿足我們吃喝。她領我們去村中小鋪,用雞蛋換燒餅和麻花,弟弟說在家隻看那個孩子吃,沒人給他,想要不敢。他記住了這個小鋪,每次來都纏著帶子去換零食,就像今天的小學生放學時,必去零食小店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