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蔻蔻瑪蓮派來了使者?”
那巫師的宮殿建造在冰冷的深坑裏,底下有骨肉堆砌的血池。借著這不錯的領地,他可以端然浸泡在血沫泛濫的浴缸中,讓自己的臉色紅潤。他大部分時間坐在那燭光照耀下的紅色中,呼吸著血腥,手裏拿著關於生命的偉大書籍,眼皮腫脹,如同一個主教,掌握著呼來喚去者的前程。
死人還有什麼前程?
也是有的。在贖清了所犯的罪過,體現了自己的才幹和忠誠之後,那些狠辣的靈魂可以獲準降生為黑暗的子民,用流淌著黑暗的血肉來履行職責,直到有一天他們的忠誠和貢獻讓抬舉他們的主宰者也感到了滿意。之後,他們再度死去,便是一個新的開始。
蔻蔻瑪蓮的標準是——九十九個忠誠。
蘭花爆出有毒的冷焰,即使是在無盡的黑暗中,每一個走向滅亡的靈魂都曾經有過懺悔的機會,隻是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並不珍惜。[d3]
亡靈法師阿米亥披著破爛的鬥篷,藏起了冷酷的麵容,隻是將腰杆挺得筆直。沒有人在乎他穿得是否體麵,因為一枚金光閃閃的黃金薔薇就別在他破爛的鬥篷上。因為這標記,他便可以無拘於黑暗的恐懼,獨自在陌生的走廊裏穿行。無數的爬蟲對他恫嚇,那些毫無信仰的亡靈使者對他滿懷惡意,他卻在鬥篷和蒙麵巾後麵冷笑。在他眼中,這不過是些無知的卑微的臭蟲,比他更卑微,不知悔改,不知死之將至。
“還差一件,三千年了,還差一件……”阿米亥的欣喜更勝過一切恐懼。
他來到牆壁的磷光指引下的大門,一個帶著綠帽子的黑侏儒為他打開了大門,血池的主人就坐在屋裏的椅子上,帶著來自某位國王的殉葬王冠。阿米亥還沒有開口就得到了羞辱。
“蔻蔻瑪蓮的使者?”血池主人揚起手中的書,“聽說就是惡魔之王的上層地獄統領者對吧?我的血池也屬於上層地獄?這些一萬年前的古老的名字,若不是慕尼黑城堡和樅樹林依然存在,蔻蔻瑪蓮的名字早將被人遺忘。回去告訴你的主人,惡魔之王不再是魔界的主宰者了,達克尼斯的土地總有一塊地方可以不歸地獄管,慕尼黑也已經是個過時的名字。不要再來打攪我。”
“永遠也不會了。”使者阿米亥的聲音清晰地在那屋裏乃至走廊回蕩,還夾著輕蔑的笑,“雖然如此,我還是要把話說出來,因為那是蔻蔻瑪蓮大人給我的命令。你聽好,蔻蔻瑪蓮說需要……”
骨肉碎裂聲響起,阿米亥的聲音在瞬間中斷,血池主人的枯瘦的爪子放下,注意力又回到了自己的書上。一團血霧還在空氣中凝聚著,使者的血肉已經變成黃色的膿水爆裂在牆壁上,滋滋的聲音中,就連僅有的幾根骨頭和袍子也化為嗆人的濃煙了。血池主人頭也不抬,鬆懈多年的眼皮顯得有些困倦:“我說過,不要再來打攪我。”
然而,那被打斷的聲音繼續響起來了,從不可見的空間裏傳到這個地方,繼續著剛才的話題,讓血池主人的麵孔在瞬間扭曲。
“蔻蔻瑪蓮說,需要你的血池,但是並不需要你。”
血池領地的邊緣,一隻鼴鼠衛士動身去巡邏。黑暗伴隨著清冷,淡薄的霧氣籠罩在草丘,露水悄無聲息地沿著被吃光剝淨的粉嫩骸骨流進鬆軟的泥土裏。或許還有蟲鳴聲吧,那些小蟲子們總是管不住自己,在沒人看到的時候自以為是地叫上一、兩聲,月光清朗的時候也會嘈雜得讓人煩惱,不過今天沒有。
一切,都是那麼寧靜。
它慢慢地鑽著地道,用紅色的近視眼恐嚇死者的靈魂。得知死者懼怕它,它便更加得意,然後,它撞到了枯骨,被埋在地下的骨頭。它從光的水氣區別這是人類的骨頭還是其它什麼東西的骨頭,用不同的光譜區分它們每一根。然後,它數著它們向前推進,它驚訝地現那是骷髏一具接著一具。
哪裏來的這麼多骷髏?一點螢光突然從撥亂泥土中亮起來,亮起在骷髏的脊梁上,就像是個漂亮的飾。“這是什麼?”鼴鼠衛士好奇地巴望著,突然害怕起來。“不、不死軍團!”
已經晚了,那不是有情感的怯懦靈魂,一隻嶙峋的手猛地捏住了它,它恐懼得吱吱亂叫,那有力的指骨卡進它的喉嚨,直讓它的骨頭從肺裏刺穿,再從毛皮裏冒出來。
叮的一聲鈴音,就好像更換過季節,一陣風吹過,原野就變了。泥土翻湧,不計其數的骷髏兵士拿著生鏽的劍從臨時墓地裏站起來。結束了短暫的安眠時刻,他們抖落身上殘留的泥土,將殘忍的紅色目光投向眼前的那片原野,那本該是柵欄一般的稀疏身形中卻望不到一絲對麵的夜色,因為骷髏的背後有骷髏,骷髏的背後還是骷髏。
從血池的洞穴當中,巨大的螞蟻感應到巡邏兵的死亡,舉著獠牙衝出來,那獠牙更勝鐵鉗,足以咬斷任何一根結實的骨頭。螞蟻身後跟著亡靈巫師的烏合之眾,還有噴著毒氣的臭蟲。它們用體液讓大地變得更加汙穢,在它們的獠牙之下,骨頭就像是餐點一樣酥脆。誰又能抵擋氣勢洶洶的昆蟲?
它們衝入那片原野,衝入茫茫的薄霧之中尋找它們的敵人。一些巨大的螢火蟲在霧中緩慢地飛舞著,越來越多,成群結隊地搖曳在半空,炫耀著,彼此之間像是要彌補殘缺,終於連成整整齊齊的一道光麵,截斷了天地之間。不知是什麼嘶啞地叫了一聲,霧氣便突然散了,那些不是螢火蟲,是成千上萬的正在列隊的骷髏兵脊椎上點綴的磷光!全是骷髏,四麵八方的骷髏兵!
頂盔冠甲,骷髏讓白骨的腳趾踩在廣闊的原野上。沒有靈魂的奔走者,卻用成千上萬的白骨堆積真理。更加凶殘,更加龐大的數量,帶著純正的死亡氣息,將必死的意念散播到戰場上。不管是用眼睛的,用觸角的,擋著盾牌的,躲在甲殼裏的,那白色恐怖無孔不入,在一瞬間布滿視線。
來勢洶洶的蟲子們頓時猶豫了,特別是骨頭上散的磷光逼近過來,綠油油地照亮了四周,和昆蟲在一起的巫師們驚恐的表情也一覽無遺。它們統統膽怯了,螻蟻尚且偷生,巨大的蟻蟲毫無規則地晃動著觸須,陷入混亂之中。這時候,一個全身籠罩在黑袍中的黑暗牧師出現在它們眼前。它們心存恐懼地安靜下來,希望能有交涉的餘地,卻清晰地聽到了關於自己的命運之音。
“殺死它們!”
“殺死……他們……殺死……他們……”
似乎有聲音在呐喊,那是被灌輸的執念,讓骷髏深深的眼窩中紅光大盛。不需要想法就可以揮動武器,一群被執念驅趕的單純的機器。隨後,便是潮水一般惡狠狠的浪濤,十幾萬骷髏兵的洪水瞬間湮沒了原野,將扭曲的屍體一具一具高高地拋在白骨的潮頭。
牙齒和毒氣很了不起麼?
惡心的昆蟲體液流滿了地麵,半個小時後,一頂來自某位國王的殉葬王冠被隨手丟進了馬車,不起眼地混進那進貢給蔻蔻瑪蓮的珠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