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1 / 2)

第 7 章

月色透過窗棱泄入屋內,將屋中的銅鏡籠上一層淺淺的光暈。我躺平在床上,心中澎湃,起伏不已。瞌上眼,腦中就出現師傅那張不染煙塵的麵龐,我想陸小月是個至情至性的女子,她能夠在心上人麵前嘻笑怒嗔,可是我不敢,我怕夢醒,怕夢碎,怕有朝一日連夢也沒了。

窗外好似有什麼一閃而過,耳旁好像聽到些細碎的聲音,清風攜入幾片新葉,或重或輕地撥弄青石磚。我朝外頭望了一眼,隻有輕輕搖動的枝椏。我直楞楞地望著房梁,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卻又道不明。

閉眼佯裝酣睡,忍了些時候,倏地睜開眼,什麼也沒有。如此反複了幾回,我也乏了,索性睡過去。

次日清晨,蘇婉兒過來請我替賀庭之把脈。

與樓西月一並邁入賀庭之書房,裏頭三卷五經地擺了不少卷軸書簿。賀庭之著了一襲淺灰色長衫,坐於一把古木軟椅中,似有倦色,單手撐額。他眸上的白綾布已經取下,我見著了他瞌眼小憩的模樣,平靜淡然,好似一灣久不見波瀾的池麵。

蘇婉兒輕輕扶了扶他,柔聲道,“庭哥哥,夏神醫來了。”

我走到他跟前,福腰行了個虛禮,“賀大人,在下夏景南。今日來為大人把脈。”

賀庭之聞言抬頭,輕輕上揚了嘴角,睜開眼眸,倚在椅背上,“有勞神醫。”

他的瞳仁,沒有半分神采,裏頭空無一物。我想:他的這雙眼睛怕是徹底廢了。

蘇婉兒出去吩咐下人做些茶點。我替賀庭之把脈,他脈象細微且紊亂,爾後我看了看他的舌苔和眼眸。我問賀庭之,“賀大人,依在下看,應是中了白淬散。此毒入骨即化,深於四肢百骸中,初時不易讓人發覺,漸漸會有眼盲、口澀、耳鳴之症,逐步奪人性命。大人,可是知道與誰結了怨?”

賀庭之表情依然雲淡風輕,仿佛早便知道,片刻之後,他啟口道,“若是不能醫好,也不強求。神醫不用勉力。”

“賀大人盲了多久?”

他微微緊了眉心,“不大記得了,差不多半月。”

“白淬散用綠萼花方能解毒。待在下采回綠萼,再替賀大人布針去毒。”

言畢,我拉著樓西月出了門,“我看賀庭之一心求死,不想活了。要醫好他,先得說服他別輕生。要不然,我辛辛苦苦將他救回來,他再尋根繩子吊死,我不白忙活了麼。”

樓西月眼微眯,“此話怎講?”

“眼盲,表示他已經中毒頗深。他麵色慘白,且額角有細汗,方才他右手緊握,指節透白,必是毒性已發,正在承受極大的苦楚。但他裝,裝得好像很生龍活虎,顯然是不想讓我醫好他。”

我拍了拍樓西月的肩,“世間最難醫的是心病。為師將此扭轉乾坤的挑戰交給你,你去普渡他吧。”

我想了想,再交待了一些話,“你要喚起他對未來的憧憬,可以同他講一講你見過的那些女人,多麼的多姿多彩,環肥燕瘦,有紅有綠;他現在還年輕,未來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爾後再舉例告訴他,他現在絕對不是最慘的,這天底下比他悲哀比他寂寞比他沒良心的男人多了去了。讓他千萬要節哀。”

樓西月眸含笑意,“你懂這麼多,怎麼不自己勸他?”

我一本正經道,“我覺得你同他是一類人,比較容易溝通。”

“哪類?”

“白眼狼那類。”我向樓西月投去了寄予重望的一瞥。

他抖了一抖,接著進屋與賀庭之促膝長談。

我在外頭候了片刻,屋中有琴聲傳來,徐徐響起,宛若潮水般向四處流散,拍打在耳畔。我心頭舒展: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樓西月同賀庭之果真是那高山流水一般的知己。

我欲返身而歸,見著一襲杏色身影立在院中槐樹下,陸小月好似在思索什麼,神色柔和,失了往日的蠻橫。一聲渾重的濁音之後,琴聲嘎然而止,好似一把木梳,自中間硬生生折斷。

陸小月一愣,眸中愕然,望著賀庭之的屋子,靜立了許久,終是邁步上前,推開屋門。

賀庭之指尖淌血,他眼前的落霞杉木古琴,琴弦突兀地斷了兩根,染了血痕好似割在心頭上。

陸小月咬著唇,神色一緊,似有不忍,卻踟躇在原地。

賀庭之望向門口,問道,“誰進來了?”

陸小月沒說話。

陽光泄淌下來,在她的身後拉下一道長長的斜影。

這二人默不言語,任由暖風將案上的書簿吹得“沙沙”直響。

我歎了口氣,邁進了屋,與賀庭之笑道,“賀大人,是我,夏景南,我來找樓西月。”朝屋裏望了一圈,見著樓西月悠然自得地執了本書,斜靠在軟椅上,指尖敲在案上,興致盎然地讀著那本《三朝野史》。

賀庭之牽了牽嘴角,“樓公子飽讀詩書。眼下我眼睛不好,見著喜愛的拿去便好。”

樓西月終於撥冗抬頭看了看我,笑著謝道,“多謝賀兄。”

我偏頭瞅了瞅陸小月,思索了一番,沉痛道,“啊,陸小姐也在啊,昨日夜裏西月斷不是有意要輕薄你的。原是見著你喝醉了,想將你送回屋裏,沒想到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若是冒犯了你,我這個做師傅替他向你陪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