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1 / 3)

第 8 章

同樓西月出山之後,我與他取道返回徐州。

到徐州之時,恰逢端午。徐州街頭喧囂十分,我倆打馬經過柳河,岸邊人頭攢動,河中數尾雕鏤精美的龍舟,紅布披於龍頭,鼓聲三下紅旗開,龍飛浪鳴,躍如飛劍。石拱橋上的觀者皆屏氣凝神、呼霹雷驚。

我抬首見著臨河旁酒家窗邊或坐或站著一行人,賀庭之身著靛藍官服,上繡鶴鹿同春,袖口鑲著流雲金線,眉目間從容不迫。他神色清秀,與身旁官員交談,時而頷首,時而淺笑,時而抿茶。

聽得一陣歡呼雀躍,前船已梭近掛著彩虹霓暈的竿頭。賀庭之聞聲向窗外轉過頭去,嘴角勾起,點頭含笑。

我與樓西月惋惜道,“河中競渡,遊龍戲鳳,怕是他再是看不見了。往後,世間百態,於他而言隻餘臆想。”

樓西月讚同,“如此一來,賀庭之的官職怕也保不住了。”

我長歎一聲,“他的毒其實有人幫他解過。”

“哦?”

“我彼時問他眼盲有多少時日,他告訴我已有半月。通常來講,中了白淬散之後,眼盲不過幾日之後便會有耳鳴、唇紫的症狀。但前日我觀其脈象,並無將死症狀。以此可見,下毒之人怕是後悔了,想解其毒,但無奈已有殘毒入其骨血,眼盲之症已挽回不了。”

樓西月思忖了片刻,“你以為是蘇婉兒下的毒?”

我下馬,打算去集市裏湊個熱鬧,“我不知道。但能確定的是,賀庭之自己心中知道是誰下的毒。再者說了,蘇婉兒怎麼看都是位婉約的小娘子,這樣謀殺親夫的罪孽,不大像她會做的。”

樓西月笑著與我道,“今日既是端午,我們也應當紀念一下屈大夫。”

我挑撿了幾個香包,伸長脖子瞅著攤麵上以五色絲線編成的長命縷,“自然自然,屈大夫為國捐軀,一代壯士香消玉隕,我心中沉痛。”

樓西月帶我邁入一間酒樓,揮手向小二道,“來一壺雄黃酒和一盤炒五毒。”

我好奇道,“炒五毒是什麼?”

“師傅怕是久居穀中不有耳聞。江南人家為了避邪,在端午之時會將五種食材加以香料混炒,味道鮮美。因為這五種皆是帶毒之物,吃了炒五毒之後便能神清氣爽、百毒不侵。”他說著,神色陶醉,好似那是世間美味;接著鳳眼微挑,含笑看著我。

這時候小二端上來一碟炒得黑糊糊不見顏色的菜,方才被樓西月將饞蟲勾上來,我迫不及待夾了一箸入口。

樓西月啟口徐徐道,“這五毒便是蟾蜍、蠍子、蜘蛛、蛇、蜈蚣。”語畢,他望著我笑,一直笑,很愜意。

喉頭一緊,我噎住了。

樓西月斟了杯雄黃,慢悠悠道,“這道菜以韭菜、茭草、木耳、銀魚、蝦米象征這五毒。”

我一口氣順不上來,捂著心口幹咳不已。

樓西月偏頭看我,還在笑。

接著他指尖沾了些雄黃酒,倏地湊近過來,一手扶住我的下巴,在我額上畫了三道,鼻尖上輕輕一點,接著劃過我耳後,若輕若重地捏了一把耳垂。

我顫抖,“樓西月,你這是做什麼?”

樓西月此時已經收了手,執起杯盞仰首喝盡,笑道,“端午時節,以雄黃畫額,可驅避毒蟲、卻病延節。”

我驟然起身,倒了些雄黃酒在掌心上,搓了搓手,撲向他,“那,那為師也幫你畫畫。”

他不動聲色地挪了身子避過我,“方才西月已經飲過雄黃酒,就不勞師傅了。”

我倆在外頭走走瞧瞧,幾近黃昏之時才回到賀府。府前朱門兩旁掛著菖蒲和艾葉,進了後院,遠遠看見蘇婉兒站在槐樹下,背影微微顫抖。

“我們去同婉兒說一聲,綠萼已經采到了,明日便可布針解毒。”

我與樓西月走近之時,蘇婉兒轉身過來,她手中執著一襲淺青男子外袍,眸含清淚,麵色煞白,緊咬嘴唇,身子不住地顫抖,接著淚奔而去。

她離去之時,我們才清楚地看見院中小池旁立著兩個人。陸小月仰首吻在賀庭之唇上,他尚未換下官服,臉上竟染了一絲紅暈。黃昏,晚霞浮在天邊,灑下一片緋紅,將這二人籠在其中。身後的池麵泛著清輝,偶有兩、三片卷葉落下,劃開一圈圈漣渏。小月的淺杏色薄紗與他的官服袍角牽纏,發絲撩過賀庭之白晳的麵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