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我們在漁村宿下,當日黃昏,水天一色,湛藍的海麵宛若絲綢,夕陽泄淌一地的流光,煙波浩渺,漣漪微蕩。
我向漁村的姑娘借了套幹淨衣裳換上,邁出屋子,見著樓西月拎著條海魚,對紀九笑道,“紀九,夜裏我們蒸魚吃。”
他挽著袖子,側臉鋪呈在晚霞中,似是籠上一層星輝。
紀九接過魚,唇角勾了個弧度,“好。”
樓西月轉身看見我,笑吟吟道,“小香,明日隨崖州的商隊一起去東土吧。”
他將血石草遞過來給我,問道,“你放出去送信的那隻鳥,有回信麼?”
我與他糾正道,“那是隻雕。大風還沒回來,我也不指望他回來了,最好他能在天上找到一隻願於他比翼同飛的鴿子,然後化蝶飛走好了,別讓再我看見他。”
樓西月打量我,煞有介事道,“果然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我不解,“你不要說得這樣含蓄,你想表達什麼?”
樓西月麵無表情,“你和那隻鳥很像。”
我斜了樓西月一眼,“說了多少次了,他不是鳥,他是雕,他是你師傅的朋友。”
他輕咳一聲,“我還是去看打魚吧。”
他轉身邁大步離開,我瞧了瞧暗下來的天,不滿:摸魚的人早回來了。
我們借宿人家的主人,名喚張通,而立之年,蓄著胡子,一臉憨厚的模樣。紀九做了些小菜,張通似是和樓西月很投緣,拿了壇椒酒與他共飲。
椒酒,以安石榴花著甕中釀成,入口極辣,易醉。
我自恃酒量比不過杜康,也能望李白項背,同三公喝酒的時候,總是能夠感受“眾人皆醉我獨醒,舉世皆濁我獨清”的傲嬌不羈。因為三公回回三杯之後就會倒地,挺屍,吭唧。
我原本以為他是哼唧他與“紮著青花頭巾”的姑娘的那些塵年舊事。直到有那麼一天,三公一杯過後就開始吭唧,我實在無趣得緊,豎著耳朵湊過去聽,一聽我就淚流滿麵了。
三公,他不是在吭唧,他是在唱歌。
唱那古老的歌謠,淒婉的調子,含糊念著“今夕何年,明月幾時”的詞,三公閉著眼睛,偶爾跟著拍子甩甩頭,獨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讓我這個沒醉的人,陡然焦慮了,如同花兒般枯敗萎靡。
其實我要表達的是我這個喝酒如牛飲的人,也曾經醉倒在椒酒酒壇下。
那是在某個花也好、月也圓的日子裏,我摘了穀中的安石榴釀了椒酒,盛情邀請師傅與我一道對飲。
有句古話說得非常到位:舉杯邀明月,對飲成三人。說的就是酒後失蹄,飲著飲著,就喝出第三個人了。
師傅不喝酒,他愛喝雲蘭花茶。每至金秋,師傅會將雲蘭采下,以淡鹽水浸著,泡茶的時候擱進去幾瓣,清香韻致。他身上總有淺淺的雲蘭香,抿唇淡笑之時,幽芳風遠,我眼前宛若綻放一襲素雲,紛亂迷眼。
我想,以我的酒量,和我師傅滴酒不沾的資質,事情正在向著圓滿一路奔騰不息。
當夜,酒香四溢,我大約記得師傅執著酒杯朝我淺笑,他杯杯下肚,白晳的麵龐分毫不見色變。
我眼前有烏鴉飛的時候,問道,“師傅,你醉了麼?”
師傅修長的手指拂過桌麵,掩在我的杯盞上,聲如涼月,“小香,你好像醉了。”
我說,“我喝酒從來沒倒過,我們繼續。”
我眼前師傅和三公的身影重重疊疊之時,我問,“師傅,你有沒有聽到三公在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