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曉行夜宿,我和樓西月到雁門郡地界。
月殘星疏,咧風卷起黃沙,夜寂寥,迷霧起。
抬首,城郡的門樓赫然立於泠泠長夜中,讓人不由回想昔日的廝殺。
晉朗出征東伐,九戰九勝,唯有雁門郡一戰,離軍慘敗,將士屍積如山,血洗雁門。
而今,此處荒蕪頹敗,不知是否遊散著彼時的孤魂野鬼。
我說,“樓西月,那城門上好像有人頭。”
樓西月抬頭瞧了瞧,“嗯,吐著舌頭。”
我說,“你還真信啊。”
隱約好似聽到一陣嗚咽抽泣聲,在靜夜中如遊絲一般寸寸爬行,陰森之色漸噬人心。
我停住腳步,“樓西月。”
無人應答。
我回頭望了望,夜色很黑,耳邊好似有羌笛聲,樓西月掩在暗處,辨不得神情。
我說,“樓西月,你出個聲。”
樓西月的聲音涼如水,“你後麵有人。”
我說,“不是吧。”
他沒有作聲。
寒意一絲一絲爬上我的肩頭,扼住喉間。
我轉身撲向樓西月,拽緊他的袖口,閉眼道,“我的娘噯,鬼啊!”
樓西月應了一聲,“嗯。”
我說,“你快點,給我往死裏打。”
樓西月輕咳了一聲。
我再扯,問道,“幾隻鬼?男的女的?有頭沒頭?”
“一隻女鬼,臉上有布。”
頭頂傳來隱隱笑聲,我睜眼,樓西月眸含笑意地低頭瞧著我。
我原本以為方才我扯的格外賣力的是他的袖口,卻不想我其實比自己想象中要高,眼下正趴在他胸膛扒他的襟領。
樓西月說,“你這是打算采陽補陰麼?”
我正色道,“要是女鬼,就將你犧牲了。要是男鬼,你勉為其難再犧牲一回。”
他淡道,“不是鬼,有人在超度亡魂。”
我掉過頭去,遠處迷霧中隱約有人影,還有零星的火光,淒艾的唱調伴著青煙團繞在夜色裏。
我在原地踱過來踱過去,猶豫著要不要往前走。眼下有人在燒紙招鬼,我和樓西月要是撞上了欲求不滿的厲鬼,就要墮入六道輪回,從畜生開始重新修煉。
但我塵緣未了,陽壽未盡,大業未成,而且未婚。
我和樓西月想,還是站在遠處靜靜地圍觀他們阿彌陀佛比較厚道。
事實上,東土人民很封建很迷信。
先前在汶淶祭天,帝君攜其家屬把他的窩點從大殿雄糾糾氣昂昂地端到了祭壇。這種事情若是出現在中原,直接代表著皇上被滅了,百姓可以洗洗睡了。
一般蠻荒之地會更加地封建迷信,窮苦人民把希望寄托在牛鬼蛇神身上,而不是努力耕種發家致富,這都是沒文化種下的惡果。
所以,我們從子時等到醜時,霧漸漸散了,月色漸重,遠處的人們還在進行嚴肅緊張的人鬼對話。
道邊擺了個祭桌,上有香爐內插三枝焚香,一些老婦人一麵燒紙一麵哭著控訴老天爺不長眼,天若有情天亦老,雲雲。
樓西月說,“他們是在渡當年雁門郡戰死的東土人。”
我心情沉重狀,“我軍也死傷很嚴重,痛失一員大將,悲傷逆流成河啊。”
我問他,“晉朗那麼威武,百戰百勝,怎麼雁門郡的時候輸得那樣徹底?”
他搖頭表示不知道。
我有些激動地說,“其實在我小時候,晉朗這種鐵血丹心的大將軍是很多姑娘心中的英雄,思慕的對象。鮮衣怒馬,縱橫捭闔,豪情萬丈,曠世英傑。”
樓西月抬眸,“哦?”
我說,“可是英雄就那麼一個,喜歡他的人成千上萬。很多姑娘就默默地放棄了。”
我補充道,“其實蠻重要一點是,晉朗年紀比我大,可以做我爹了。”
樓西月扶著下巴,漫不經心問,“你也喜歡大將軍?”
我說,“我聽戲本子的時候,喜歡項羽那樣力能扛鼎氣壓萬夫的男人,我幻想以後的相公肯定是身高八尺有餘,麵相魁岸。但有一天我遇上了個人,他長得不是項羽那個類型,打那之後,項羽就被我遺忘了。”
樓西月聽完,半晌沒說話。
悲泣聲似有似無,卻將這長夜襯得更加靜寂,天地之間,悄然沉眠。
有雲飄過,將月色掩了起來。
手忽然被握住,聽到樓西月淡道,“不等了,我們走吧。”
我看不清楚路,隻能由著他拉著往前走,我問他,“要是撞上鬼,拖我們下去見閻王怎麼辦?”
樓西月說,“那你就鬆開手,自己跑吧。”
路過招魂的人們,能瞥見婦人頰邊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