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暗夜無邊,沒有月光。
紫莫靜靜地講著。
江南的朱亭折扇,細雨小樓,晚晴江船,像水墨畫一般緩緩鋪開。
這樣美好的光景,我也見過,就是因為我也見過,所以在腦中那樣清晰,清晰到我想模糊也模糊不開。
紫莫說:安辰喜歡抿唇笑,喜歡喝雲蘭泡的茶,寫字的時候用鎮石壓住渲紙。
我想,這些我也知道。
我還知道,用清晨收集的露水,采了雲蘭花蕊向外數第二層花瓣,擱在茶壺中用溫火煮一柱香的時間,恰到好處。
紫莫說:為了解毒,我們去了很多地方,試了很多藥。
安辰翻了很多醫典,布了許多次針依舊不見效果。
毒發之時,紫莫頭昏得厲害,宛若有千萬支針深刺入腦中。
她躺在院中的軟榻上,看著窗外樹葉漸漸枯卷,再隨風飄飄揚落下來。
紫莫說:安辰,我是不是會死?
安辰說:不會,我不會讓你死。
他帶她品中原的酒,換上中原姑娘的綢裙。
像尋常百姓人家一般,平平靜靜地住在一間屋子裏。
晚上安辰看醫籍,紫莫在燈下替他研墨。
不知道為何,她同我道這段往事的時候,我覺得很熟悉。
我能想到紫莫撚著燈芯將油燈點燃,安辰低頭執筆的模樣。
他在看完一章之後,會微微偏頭,朝她笑一笑。
油燈磨出濃濃的墨香,靜夜裏逗留在人影搖曳的屋中。
或許,他還會執起茶碗抿一口。等到深夜,我便點了爐灶再煮一壺茶,師傅會說:“小香煮的茶很香,拿去給三公喝一些。”
秋天要來的時候,安辰帶著紫莫離開江南,去了崖洲,去了東海。
我抬起眼問紫莫,“所以,在那個秋天之前,你們一直在揚州,是嗎?”
紫莫說,“是,一直到揚州矮堤上的柳條黃了。”
我想了許久,鼓足了氣力低聲問她,“安辰那時候有沒有和你提過,他……他有揚州有一個朋友,也曾……和他一塊在堤邊賞柳聽琴。”
紫莫說,“嗯?”
我閉上眼,“沒什麼,你繼續說吧。”
她頓了頓,說:東海很美。
夕陽西下,戴著荊釵布裙的紫莫,在岸邊等安辰出海回來。
漁村的婦人指著她竊竊低語,說她生著湛藍的眼眸,雪白的肌膚,是東土的妖女。
紫莫神情淡漠,從腰間抽出匕首,微眯雙眸,冷冷地掃過婦人的脖頸,一刀見血。
日暮染紅海麵,血滴在岸邊的砂石上。
紫莫冷笑地瞧著剩下的婦人,她們驚惶無措,恐懼地望著她。
她揚起衣袖,手被人捉住。安辰的聲音響在她耳旁,“紫莫。”
紫莫回頭,染血暮色將安辰周身暈了一圈金色,他的神情安靜柔和。
他說:“別動手,我帶你走。”
紫莫收了手,問安辰:“我是東土人,怎麼辦?以後別人都要對我指指點點。”
安辰撫著她的長發說:“我覺得挺好。”
安辰自腰間取下一塊淺紫玉佩:“紫莫,紫玉比匕首更適合你。”
他們去了驪山,在起伏的山巒中相依。
安辰摘下雪梅,配好藥替她解毒。
驪山頂上有一處銀盞池,池內泉水溫熱,池外冰雪連天,枯藤掩埋,煙花浩渺霧茫茫。
安辰在池內替她運功驅毒。
騰騰的暖氣繚繞在二人身旁,紫莫嘴角滲出毒血,順著雪白的麵頰染至下顎。
她皺著眉頭,說:“安辰,我疼。”
紫莫講到這裏的時候頓了頓,她說:“這是我第一次對人喊疼。”
往日裏,刀入骨內、噬心噬肺,她從沒同別人說過疼。
安辰在她身後輕笑,“紫莫,以後疼就喊出來,想哭就哭出來。”
紫莫看著起伏連綿的雪山,輕聲道:“我真的疼。”
她釀東土的木熹酒給他喝,他千杯不醉。
紫莫對安辰說:“我不識中原的字,你教我認字可好?”
安辰望著她,片刻之後,他在紙上寫了“安辰”二字,他說:“我的名字你要記住。”
她一筆一劃地學,學得很用功。
紫莫問安辰:“你沒有家人嗎?”
他笑了笑,低頭在白紙上寫上“紫莫”二字:“本來沒有,現在有了。”
他們在東土逗留了數日。
一日夜裏,十餘個黑衣暗人從天而降。紫莫那時候尚有餘毒未曾逼出,安辰顧及她,重重地接了一枚暗器,正中胸口。
來人看著紫莫,用東土話對她說:“你將他殺了,跟我們回去。”
紫莫抽出匕首,撐著身子,將刀抵在自己脖頸上:“你們誰敢動他,就讓帝君將我的屍體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