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擺手道"不了不了,隻是近來愛吃酸的,過幾日就不喜歡吃了。"忽的覺得這個動作太有失身份,忙的把手背到身後,一吐舌頭。
劉陽捂嘴咯咯笑起來。
仲華"咳咳"兩聲,他忙的止住笑道"陽兒錯了,不應笑人短。""你錯在低聲輕笑,大丈夫應當放聲大笑!"仲華大笑起來。
劉陽一愣,捧腹大笑。
"鄧."我礙於劉陽不能發火,隻好忍氣吞聲瞪著他。
真不知道劉秀怎麼想的,竟然讓仲華作太傅!難道不怕交出個不懂禮教,厚顏無恥,貪圖享樂,隻知玩樂.咳咳,我怎麼如此說自己的夫君?
我自己也笑起來。
“師傅和師母都是至情至性之人,府裏也滿是歡笑,陽兒真真喜歡這裏。”劉陽撓了撓頭,一臉傻笑看著我。
我心裏一軟。如果我和仲華也有孩子,一定也很可愛罷?會不會像劉陽一般聰明?還是傻乎乎的隻知道玩樂?我摸了摸劉陽的頭,笑說“你若喜歡,往後常來也可以的。不過要把應該做的都做好。不要惹你父王母後不高興,要做一個孝順的孩子。”
劉陽連連點頭道“陽兒謹遵師母教誨。一定做一個德才兼備的孝順的兒子。”
我滿意的一笑,看向鄧禹,他正目瞪口呆看著我。
我眨巴眨巴眼睛說“看什麼?你夫人我,也是一個賢妻良母。”
劉陽看看鄧禹,看看我,咯咯的笑起來。抵不過還是個孩子,終究是喜歡說笑的,可惜生在帝王家,沒有選擇。
正笑鬧時,牡丹走過來。"二小姐,廣平侯來了。"牡丹道。
吳汗大步走過來,剛到身前一看劉陽,忙行禮道"見過太子。"劉陽側身躲開,作揖道"拜見廣平侯。廣平侯是父皇的故交,陽兒還未出世就隨父皇四處征戰,不必多禮。"劉陽雖還年幼,但知書達禮,風度翩翩,氣度不凡,一看就是成大事者。
吳汗直看著仲華,眼眶一紅。
我一愣,笑起來道"你若是看上了仲華,想與他斷袖,也要問問我罷?"仲華笑起來捏了捏我的鼻子。
"公孫死了。"仲華的笑容立刻僵在臉上。
我心一緊,嘴上卻不屑地說"少騙人!你就想作弄仲華!公孫竟然還配合你,等他回來我非好好修理他!""漢軍勝了。公孫卻大病,大夫都無力回天,他."吳汗一抹淚扭開頭不再說話。
"讓公孫立刻來見我!"仲華一把揪住吳汗的衣領怒吼。
"他死了!他死了!馮異死了!"吳汗喊道,眼淚嘩嘩地流。
公孫.我眼前一黑,劉陽一把扶住我急急叫道"師母!師母!"我滿眼都是公孫的笑顏和他教訓我指著我的樣子,身子一軟,暈了過去。
公孫的遺體運回長安已是三日後。整個馮府,一派悲痛之聲,滿眼的白,滿眼的眼淚,我一襲素衣,和仲華立在他的棺木前,我們站了很久,很久,久久沉默。
"玲瓏姑娘,家父要我將此信交給你。"一個粉嘟嘟小丫頭拉了拉我的手。
公孫的女兒。
我蹲下去拉住她,摸了摸她的頭道"好。"她遞給我信,跪回母親身邊。她還小,或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看向公孫的夫人妾侍,她們都低頭殷殷哭泣著。
我起身看了一眼仲華,他點頭,我立刻拆信。
"親見:看見此信的時候,你們應當正站在我的棺木前罷。
長話短說,此次出征,我已做好必死的準備,大丈夫行事貴在無愧於心,我無愧天地,對得起列祖列宗,對得起親人兄弟,對得起劉文叔,所以死而無憾。你們不必為我做什麼,更不必追究。
不要再猶豫。他已經不是和我們把酒言歡,指點江山的人了。他沒有給我退路,你還有機會。帶她走。
士為知己者死,認識你們,馮異此生無憾。
來世再把酒言歡。
公孫絕筆"公孫竟然知道自己必死!他隱去了姓名,信若落入他人之手,也不會牽扯到我和仲華。
是劉.我打了個顫。
仲華直挺挺跪下,雙手去拿紙錢,緊緊握在手裏。拳握的太緊,紙被捏的變形,指節發白,青筋暴起。他一言不發死死盯著公孫的棺木。我知道他強壓著憤怒,心疼他,在他身邊跪下,伸手去握他的手,扳開他的手指,一開始他極力反抗。
"仲華."我輕叫。
他身形一頓,緩緩看向我,戒備退去。
我輕輕扳開他的手,將已經破爛的紙錢拿出,和他十指緊扣,朝他淡淡一笑。就算我笑的悲痛,笑的心酸,我也要笑。我要讓他知道,他還有我。
仲華眼中千回百轉,最終目光一柔,他反手緊緊握住我的手。
"我們,送公孫最後一程罷。"我的聲音已經沙啞,但我沒有哭。
牡丹會意的拿了酒,端了過來。
仲華遞給我一個酒杯,自己拿了另一個,兩人一隻手緊握,另一隻各自高舉著酒杯。
"公孫.好走!"仲華半晌才說出這句話。
說罷我們一仰脖飲盡。雙雙磕頭。我重重的靠在冰冷的地麵上,試圖讓自己清醒,試圖讓眼淚不要流出來。
再抬頭,我和仲華四目對視。他眼眶泛紅,眼中盡是傷痛。
“皇上駕到。”
我和仲華相視一眼,我立刻將卷條扔進火盆,卷條頃刻化作灰燼。
劉秀和陰麗華,郭聖通緩緩走來,馮府眾人均低頭跪在地上,我和仲華並肩而跪。
劉秀行至公孫棺木前,似在自言自語道“還記得在撫州的大戰,公孫的妙計。如今,人已非,物已非,事事不可追。”
我抬頭看向劉秀,默默不語。劉秀微微仰頭,閉上眼,也不再說話。
郭聖通拿起下頭遞過來的酒杯,朝公孫舉杯,輕聲道“本宮替皇上送送侯爺。”
誰知劉秀震怒,一把打掉郭聖通手裏的酒杯,怒罵道“胡鬧!朕與公孫的情誼,豈是他人能代替的?誰也替不了!你們出去,朕和仲華,玲瓏有話要說。”
跪滿一地的親眷,下人,連連縮著身子退了出去。
劉秀上前,拿起酒杯,朝公孫的棺木說“公孫,好走。”
我淡淡問“皇上可後悔?”
劉秀立刻看向我,臉上浮出冷漠神色,冷冷問“你此言何意?”
鄧禹立刻道“玲瓏的意思是。”
“朕在問她。”
鄧禹看著我,眼中透出警告的神色。
我自嘲一笑說“皇上可後悔讓公孫去平亂?他常年征戰,難免身子受不了。若派去的是年輕力壯的男兒,公孫或可無事。”我終究還是不會拿仲華和我的性命去替公孫出氣。
不值得。
我們唯有活下來,才對得起公孫!
劉秀神色漠然,放下酒杯道“不後悔。有的事,再有一次選擇,朕,依舊會如此。你呢?你會怪朕害死公孫嗎?”
我眼中含淚,哽咽的說不出話。
鄧禹道“玲瓏一向和公孫交好,傷心難免。但絕不會怪皇上的,為皇上的江山社稷,臣等死而後已。”
劉秀不再說話,眼中含著莫名的失落,靜靜看著公孫的棺木。此刻,屋內的三個人都選擇沉默,如無人在室,寂靜無聲。
馬車一搖一晃。
我深深吸口氣道"他為什麼這麼做?"仲華不語。
"你們為他出生入死,到頭來他竟然."我緊緊握拳咬牙切齒。
仲華一把拉我入懷低語"不要說了,不要說了玲瓏."他還是出手了。
那個我第一次見到他覺得他溫文爾雅的劉秀,那個說娶妻當如陰麗華的劉文叔,那個陪我和仲華插秧打鬧的劉秀,終於出手了。
對他曾經生死相托的兄弟,對他曾經並肩作戰的兄弟,對他曾經共進同退的兄弟,出手了。
現在是公孫,下一個呢?下一個會是誰?
快言快語的吳汗?聰明內斂的朱祐?心高氣傲的賈複?
還是.在撫州替他擋箭,替他出謀劃策,替他以少勝多的太傅高密侯鄧禹?
我冷笑一聲。高密侯?太傅?兄弟?
時光荏苒,我多希望永遠停在進入長安前,伯姬沒有死,公孫沒有死,沒有光武帝,沒有未央宮,沒有高密侯,沒有太傅,隻有種田的劉文叔,吟詩的鄧禹,飲酒的公孫,還有和我繡花騎馬的伯姬。
自得知公孫的死訊,我一直強忍的眼淚,在這一刻傾瀉而出。我靠在仲華懷裏低聲哽咽,礙於劉秀,我竟然連號啕大哭都不敢,我對不起公孫的那一聲"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