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王導和庾亮(1 / 1)

顯宗成皇帝鹹和元年(公元326年)

初,王導輔政,以寬和得眾。及庾亮用事,任法裁物,頗失人心。豫州刺史祖約,自以名輩不後郗、卞,而不豫顧命,又望開府複不得,及諸表請多不見許,遂懷怨望。及遺詔褒進大臣,又不及約與陶侃,二人皆疑庾亮刪之。曆陽內史蘇峻,有功於國,威望漸著,有銳卒萬人,器械甚精,朝廷以江外寄之;而峻頗懷驕溢,有輕朝廷之誌,招納亡命,眾力日多,皆仰食縣官,運漕相屬,稍不如意,輒肆忿言。亮既疑峻、約,又畏侃之得眾,八月,以丹楊尹溫嶠為都督江州諸軍事、江州刺史,鎮武昌;尚書仆射王舒為會稽內史,以廣聲援;又修石頭以備之。

王導比庾亮大十三四歲,以現在的代際關係論,他們不能算兩代人,隻能算是兩茬人。

王導和庾亮都有從北方遷徙到南方的經曆,但他們的家世不同,仕途上的起點不同,立場觀點就多有不同。

我們很多人和庾亮一樣,年輕的時候對上一代上一茬的人有些看不慣,對單位的問題和弊端深惡痛絕,所以一旦有了機會,就會對看不慣的東西有下刀動手術的衝動。我們經常講“興利除弊”,對於庾亮這樣年輕得誌的領導幹部來說,很可能把秩序變更成“除弊興利”。

興利大家都高興,這叫增量改革,大家利益均沾,自然沒意見,即使沒得到更多好處,但利益沒受損,起碼不會公開反對,也不至於瘋狂反撲;而除弊則調整利益格局,要直接觸動甚至是搬動既得利益,這樣的改革或調整,如果沒有充分的思想準備,沒有紮實的權力基礎,操作起來風險就會很大。

某天晚上在重慶和網友“計劃飛機”一起喝茶,就聊到了這一點。新一代領導人上台後,都必須花若幹年的時間調整幹部,等到上上下下都安排好自己的人,這樣才能指揮若定,辦成大事。但是事情就是這麼矛盾,待得這些功課做完了,在自己身後也就形成新的利益集團了,也就失去了在野或在台下時糾正時弊的政治熱情和勇氣。

對於庾亮來說,長治久安的事情,必需得迫不及待地去做。他行事操切,不要說做什麼具體的衝突了,單就行政風格而論,就和以前主政的王導格格不入,矛盾就此產生。

因為年輕,也可能自以為揣著一顆忠心,所以也就直奔主題,光想著銳意改革,忽略了處事圓滑,不能夠細心照顧到各方麵的嚴重關切。在主持起草明帝遺詔的時候,庾亮忽略了陶侃、祖約等實力派人士,沒有把他們列入顧問委員會名單。中國的官場上,你把誰從名單上拉下,誰就把臉給你拉下。

如果庾亮要是在三十歲前和大家一樣跟著銳圓哥哥的帖子走,興許不會犯那些錯誤,可是他沒這個機緣。嗬嗬!

唉,上帝造人的時候,沒有留下USB接口,不能把前人的經驗教訓打小就拷貝到自己腦袋裏,一切都要靠人生經曆自我生成。有機會的時候不明白,等明白的時候沒機會,所謂際遇,大抵如此。

因王敦的原因,本來就比較低調委婉的王導更加委婉低調,而在平滅王敦的戰爭中立有功勞的蘇峻以及祖逖的弟弟祖約,則憑實力崛起。

蘇峻,字子高,長廣郡掖縣(今山東萊州)人也。蘇峻也是官宦子弟,永嘉之亂,蘇峻率領本縣子弟,組成民團之類的軍事組織,先擁兵自衛,司馬睿聽說,發了個“安集將軍”的任命書,蘇峻就成了擁兵自重的將軍了。天下一亂,亂民糾集,以當兵為職業,以廝殺為生活方式,於是又成了新的亂源,亂由亂生,不能窮已。這些自發的軍事集團,或者獨立割據,或者為更大的勢力集團收編,但是他們既難為別人信任,他們也不能信任別人。在這樣的環境下,蘇峻必然是時時保持高度警覺,刀拿在手裏,不會輕易相信他人,甚至朝廷。

祖約則是繼承了祖逖的政治遺產,他的部屬毫無疑問就是“祖家軍”了。

對於這樣的軍事力量,皇帝是既要依賴,又要防範,這是一個高難度的活兒。

突然想到,中國的皇帝專製體製,其實也是在不斷地進化過程中,從初級階段提升到高級階段,尤其在黨指揮槍這個關鍵問題上,也是不斷地有經驗積累。庾亮調蘇峻入京,蘇峻知道自己離開部隊就像魚兒離開水一樣,所以寧可和朝廷翻臉也不就範,就是發二十四道金牌也不管用。

兩晉南北朝,五胡十六國,經過一次又一次大亂,中國人民終於認識到,要想過安定的生活,必須緊密地團結在皇帝這個核心周圍,皇帝的權力和權威必須加強再加強,體製上、思想文化上,都是這麼加強建設的。所以經過嶽飛再到曾國藩,雖然擁兵,但不再自重。

丹楊尹阮孚以太後臨朝,政出舅族,對親信們說:“今江東創業尚淺,主幼時艱,庾亮年少,德信未孚,以吾觀之,亂將作矣。”

庾亮是德信未孚亂作為,王導是德信已立不作為,年幼的成帝司馬衍運氣就這麼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