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皇帝元興三年(公元404年)
劉裕從徐、兗二州刺史,安成王桓脩入朝。玄謂王謐曰:“裕風骨不常,蓋人傑也。”每遊集,必引接殷勤,贈賜甚厚。玄後劉氏,有智鑒,謂玄曰:“劉裕龍行虎步,視瞻不凡,恐終不為人下,不如早除之。”玄曰:“我方平蕩中原,非裕莫可用者;俟關、河平定,然後別議之耳。”
桓玄登基的時候,也知道自己並沒有得到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的衷心擁戴,當時他認為:天下英雄唯胖墩與寄奴耳!胖墩是自己,寄奴是劉裕。
登基前,桓玄派自己的叔伯哥哥也就是堂兄桓謙悄悄地征求劉裕的意見。桓謙說:“楚王勳德隆重,四海歸懷。朝廷之情,鹹謂宜有揖讓,卿意以為何如?”桓玄稱帝前稱楚王,曹家稱魏王做了魏國的皇帝,司馬家稱晉王做了晉國的皇帝,桓玄學習魏晉好榜樣,亦步亦趨攀比著來了。
孫權勸曹操稱帝,曹操說孫權這小子要把我放在燒烤架上,桓玄自己主動上了燒烤架,劉裕這廂當然不能掃桓玄的興,劉裕斬釘截鐵地回答:“楚王,宣武之子,勳德蓋世。晉室微弱,民望久移,乘運禪代,有何不可!”——你們桓家勳德蓋世,他們司馬家民望久移,曆史的規律是乘運禪代,劉裕表態很堅決:楚王做皇帝,我們很歡喜。
桓謙一聽,喜出望外:“卿謂可爾,便當是真可爾。”劉裕這一票很關鍵,你說行我就行,那我就登基做皇帝囉。
皇帝的位置,有的是硬橋硬馬打下來的,即使這樣,也得讓天下四方上表擁戴一番;有的則是連騙帶搶糊弄來的,那就更需要把推舉擁戴的工作做紮實。“槍杆子裏麵出政權”看來應該有兩種解釋:一是太祖爺自己帶著開國元勳打江山,自己拿著槍杆子,這個政權出得根正苗紅,純度極高;另一解釋就是一定要握著槍杆子的人說“可爾”,拿槍的人說“可爾”,才是真“可爾”。即在現代,好多國家的文職政府也必須得軍方的支持才能運行。
桓玄上台前必須要谘問劉裕。劉邦、劉秀不必問,曹操也不必問,司馬家的司馬昭曾經有問,他派賈充問諸葛誕:“洛中諸賢,皆願禪代,君以為何如?”但這一問問得相當自信,其實是一種火力偵察。但是桓玄這一問,就頗有爭取選票的意味,還是缺乏當之無愧的自信。
近代之袁世凱做大總統不必問,但是要做皇帝心下惴惴,所以也得問。袁世凱就稱帝問過馮國璋的態度,不過問得很巧妙:“他們讓我做皇帝,其實我感覺大總統和皇帝沒啥子區別,除非為了兒孫打算,而我的兒子一個是瘸子一個是書呆子,總之我是不做皇帝的。”
馮國璋逼了一句:“要是全國人民強烈要求呢?到了天與人歸的時候,隻怕要推也推不掉的啊。”
袁世凱連連搖頭:“No,No,No……”
馮國璋當麵沒有表態,卻把和袁的對話告訴了梁啟超,梁啟超又把這番話透給了記者,於是媒體上拿出馮國璋為袁世凱“辟謠”的消息,這也等於替馮國璋巧妙地表了態。
老板也要看員工的臉色,大佬也會有求於部下,這是權力遊戲的一部分。桓玄要做皇帝,必須得到有實力的勢力集團認可,如果他不能獨裁一切的話。
北府兵和北洋軍一樣,是一支特殊曆史條件下產生的特殊軍隊,它本身就是一個利益集團。這種借國家的名義成立的、實際上又是私人把持的軍隊,內部的傳承有其特殊性,繼承人講究資格和軍功,更看中對本集團的貢獻。因為是“以國家名義”,所以一般並不認可父子相傳的倫理,袁世凱的兒子不能繼續領導北洋軍,北洋將領也隻效忠袁世凱一世,然後就在內部推舉大家公認的領袖,甚至一些黑社會集團也是這麼辦,這個現象值得曆史學家好好研究。
北府兵的老軍頭是劉牢之,因為他首鼠N端,後來等於被團體拋棄了。劉牢之自殺的事史書講得很潦草,理由也不是那麼有說服力——劉牢之是因為誤聽到兒子劉敬宣被殺,進而絕望自殺。更可能的原因是,他之前的一係列行為,為團體內部不滿,他被劉裕等逼死也有可能。
桓玄對王導的孫子王謐說:“昨見劉裕,風骨不恒,蓋人傑也。”
桓玄的老婆——當然應該正兒八經的皇後了——也對桓玄說:“劉裕龍行虎步,視瞻不凡,恐終不為人下,不如早除之。”
這個道理,打小就對權力場有觀察的桓玄豈能不懂,但是桓玄知道自己消滅不了劉裕率領的北府兵,所以隻能先選擇拉攏,以後再找機會。桓玄天天拉著劉裕公款消費,“贈賜甚厚”。
劉裕既已心存異誌,當然也就難以收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