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沽直作威(1 / 2)

孝昭皇帝元平元年(公元前74年)

侍禦史嚴延年劾奏:“大將軍光擅廢立主,無人臣禮,不道。”奏雖寢,然朝廷肅然敬憚之。

十八歲的劉病已坐在了皇帝的寶座上,“及上即位,(霍光)乃歸政。上謙讓不受,諸事皆先關白光,然後奏禦天子。”由廢立引發的這次古代憲政危機似乎已經圓滿地結束了。能更換皇帝的霍光,此時的威望,以“如日中天”喻之,亦似有不足。

這時,一個聲音在朝廷引起了巨大的震動,侍禦史嚴延年策劃演出一場“螞蟻絆大象”的疑似驚悚劇,他向皇帝上書彈劾霍光:“大將軍光擅廢立主,無人臣禮,不道。”

嚴延年,東海下邳(今江蘇邳州)人。父為丞相掾(yuàn),他有兄弟五人,都做了食邑兩千石的大官,他的母親識大體,有“萬石嚴嫗”的稱號,和本朝另一位“萬石君”石奮有一拚。嚴延年少學法律,昭帝時做了侍禦史。侍禦史是禦史大夫的佐屬,負有彈劾百官的職責。

嚴延年彈劾霍光擅權廢立、無人臣禮,符合經典的教義。他義正詞嚴,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直指大權在握的霍光大將軍,確實也有非常人的勇氣和膽量。他的彈劾當然不會產生實際性的組織調整,也不會有人公開喝彩(膽肥的人畢竟是少數),但是,他本人卻獲得巨大收益:“朝廷肅然敬憚之。”

王夫之在《讀通鑒論》裏指出,嚴延年“政治正確”後麵隱藏著個人私心。說他料定霍光和皇帝都不會把他怎麼樣,所以想通過攻擊名人沽名釣譽。

“嚴延年劾奏霍光擅廢立無人臣禮,其言甚危,其義甚正,若有敢死之氣而不畏強禦。或曰:光行權,而延年守天下之大經,為萬世防。延年安得此不虞之譽哉!其後霍氏鴆皇後,謀大逆,以視光所行為何如,延年何以噤不複鳴邪?光之必有所顧忌而不怨延年,宣帝有畏於霍氏,必心利延年之說而不責延年,延年皆慮之熟矣。犯天下之至險而固非險也,則乘之以沽直作威,而庸人遂敬憚之。既熟慮誅戮之不加,而抑為庸人之所敬憚,延年之計得矣。前乎上官桀之亂,後乎霍禹之逆,使延年一訐其奸,而刀鋸且加乎身,固延年所弗敢問也。矯詭之士,每翹君與大臣危疑不自信之過,言之無諱以立名,而早計不逢其禍,此所謂‘言辟而辯,行偽而堅’者也。有所擊必有所避,觀其避以知其擊,君子豈為其所罔哉?”

確實有這樣的情況,有的人裝瘋賣傻,有的人裝正賣勇,沽直作威。

嚴延年什麼人都敢罵,什麼話都敢講,而且絕對是義正詞嚴,永遠正確。但是,這一次他彈劾霍光,也許確實如王夫之所言,料定不會引發對自己不利的後果:霍光本來就是一個“小心謹慎”、“沉靜詳審”的人,對於陰謀家和潛在的敵人,他會想很多辦法反製,而對於公開高調反對自己的人,反而不便有所表示,何況嚴延年的批評“政治正確”、符合經典,反駁起來也無從下手,霍光行的是“權”,嚴延年責的是“義”,做事從權與原則大義原本不在一個層麵,霍光做歸做,嚴延年罵歸罵,不在一個頻道,霍光不會有被迎頭痛擊的感覺,會把他理解為一種書呆子論政。這在今天,也有不少這類人物,以天下為懷,自命為勞苦大眾的代言人,國家利益的代言人,高聲叫罵“體製腐敗”、“官員貪瀆”,空泛地、“政治正確”地謾罵一通,博一些廉價的掌聲,但他心裏清楚,他的所有言論,都達到了“不逾矩”的水平,沽“敢言”之名,收出場費之實,反正沒有哪個人會感到痛。在當下的環境裏,確實有高人拿捏得極準,一邊收獲疑似“持不同政見者”的好處,一邊又恰當地扮演了“言論自由”的實踐者的角色,刀切豆腐兩麵光,值得包括銳圓在內的兄弟們學習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