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宗孝宣皇帝五鳳二年(公元前56年)
光祿勳平通侯楊惲(yùn),廉潔無私;然伐其行能,又性刻害,好發人陰伏,由是多怨於朝廷。與太仆戴長樂相失。人有上書告長樂罪,長樂疑惲教人告之,亦上書告惲罪曰:“惲上書訟韓延壽,郎中丘常謂惲曰:‘聞君侯訟韓馮翊,當得活乎?’惲曰:‘事何容易,脛脛者未必全也!我不能自保,真人所謂“鼠不容穴,銜窶(jù)數”者也。’又語長樂曰:‘正月以來,天陰不雨,此《春秋》所記,夏侯君所言。’”事下廷尉。廷尉定國奏惲怨望,為惡言,大逆不道。上不忍加誅,有詔皆免惲、長樂為庶人。
楊惲既失爵位,家居治產業,以財自娛。其友人安定太守西河孫會宗與惲書,諫戒之,為言“大臣廢退,當闔門惶懼,為可憐之意;不當治產業,通賓客,有稱譽”。惲,宰相子,有材能,少顯朝廷,一朝以晻昧語言見廢,內懷不服,報會宗書曰:“竊自思念,過已大矣,行已虧矣,常為農夫以沒世矣,是故身率妻子,戮力耕桑,不意當複用此為譏議也!夫人情所不能止者,聖人弗禁,故君、父至尊、親,送其終也,有時而既。臣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歲時伏臘,烹羊,炰羔,鬥酒自勞,酒後耳熱,仰天拊缶呼烏烏,其詩曰:‘田彼南山,蕪穢不治;種一頃豆,落而為萁。人生行樂耳,須富貴何時?’誠淫荒無度,不知其不可也。”又惲兄子安平侯譚謂惲曰:“侯罪薄,又有功,且複用!”惲曰:“有功何益!縣官不足為盡力。”譚曰:“縣官實然。蓋司隸、韓馮翊皆盡力吏也,俱坐事誅。”會有日食之變,騶馬猥佐成上書告“惲驕奢,不悔過。日食之咎,此人所致。”章下廷尉,按驗,得所予會宗書,帝見而惡之。廷尉當惲大逆無道,要斬;妻子徙酒泉郡;譚坐免為庶人,諸在位與惲厚善者,未央衛尉韋玄成及孫會宗等,皆免官。
楊惲是前丞相楊敞的兒子。楊敞不知道大家還記得不?楊敞是昭、宣時的丞相,昭帝死後,立了昌邑王劉賀做皇帝,劉賀不合適,霍光決定廢掉他,此事的主謀是霍光和張安世,核心成員有田延年等,丞相楊敞雖然是霍光夾袋中的人物。但是為人太麵,所以,霍光就把他擺在了丞相的位置上。
老子不死兒不大,老子窩囊兒子反而有些諍骨,這是常見的遺傳現象。楊惲或許是從老媽那裏繼承了果敢的DNA,楊惲的老媽不是一般人,是我們敬愛的太史公司馬遷的女兒。楊惲據說也是《史記》最早的讀者。
楊敞死後,由另外一個兒子楊忠襲爵。楊惲因較早揭發霍氏謀反而封平通侯,楊惲“廉潔無私;然伐其行能,又性刻害,好發人陰伏,由是多怨於朝廷”。從行文來看,小楊是個揭發狂,如果反過來理解,說小楊疾惡如仇也不能算錯。楊惲喜歡檢舉別人的過失,在朝廷榮膺“檢舉專業戶”的稱號,如果他生活在今天,選舉他進入中紀委,可以為黨的反腐倡廉事業貢獻專長。但是在萬惡的專製時代,這樣的好同誌,卻因為觸犯了官場上的潛規則,不能見容於當時的社會。
楊惲檢舉某人了,某人自然會知道是他檢舉了;楊惲沒有檢舉太仆戴長樂,老戴也認為小楊檢舉了,誰讓楊惲是檢舉專業戶呢。戴長樂不客氣,也上書告發楊惲。戴長樂的告發信很有意思,我們不妨細讀一下:
“楊惲告發韓延壽(這個時代叫延壽的太多了,暈!),有人對楊惲說:‘聽說你連韓馮翊都敢檢舉,你不想活了!’楊惲他是怎麼回答呢:‘我這個人就是這樣,我這樣耿直的人壓根就沒想在官場上存活。我是老鼠戴草帽,成心不想鑽洞。’楊惲還親自對我戴長樂說,‘正月以來,天陰不雨,此《春秋》所記,夏侯君所言。’(夏侯勝諫昌邑王曰:天久陰不雨臣下必有謀上者。)楊惲詛咒皇上您可能會遭不測,到河東祭祀後祠有可能回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