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元皇帝竟寧元年(公元前33年)
初,太子少好經書,寬博謹慎;其後幸酒,樂燕樂,上不以為能。而山陽王康有材藝,母傅昭儀又愛幸,上以故常有意欲以山陽王為嗣。上晚年多疾,不親政事,留好音樂;或置鼙鼓殿下,天子自臨軒檻上,阝貴銅丸以擿鼓,聲中嚴鼓之節。後宮及左右習知音者莫能為,而山陽王亦能之,上數稱其材。史丹進曰:“凡所謂材者,敏而好學,溫故知新,皇太子是也。若乃器人於絲竹鼙鼓之間,則是陳惠、李微高於匡衡,可相國也!”於是上嘿然而笑。
及上寢疾,傅昭儀、山陽王康常在左右,而皇後、太子希得進見。上疾稍侵,意忽忽不平,數問尚書以景帝時立膠東王故事。是時太子長舅陽平侯王鳳為衛尉、侍中,與皇後、太子皆憂,不知所出。
……
壬辰,帝崩於未央宮。
班彪讚曰:臣外祖兄弟為元帝侍中,語臣曰:“元帝多材藝,善史書,鼓琴瑟,吹洞簫,自度曲,被歌聲,分刌節度,窮極幼眇。少而好儒,及即位,征用儒生,委之以政,貢、薛、韋、匡迭為宰相。而上牽製文義,優遊不斷,孝宣之業衰焉。然寬弘盡下,出於恭儉,號令溫雅,有古之風烈。”
漢孝元皇帝劉奭先生二十七歲登基,在位十六年,一共活了四十二年。人生苦短,對於皇帝更是如此,《康熙大帝》的片尾曲唱道“真想再活五百年”,倒是道出千古帝王的心聲。
《漢書》作者的父親班彪借用“外祖兄弟”對漢元帝作了評價,班彪的“外祖兄弟”做元帝的侍中,是皇上身邊的工作人員。這類人在領導身邊,身份不高,權力不小;職務不大,見識不少。
在領袖身邊的工作人員是怎樣評價漢元帝的呢?
他們說,元帝“多材藝”,參加全國青年歌手大獎賽篤定拿冠軍,他幾乎會玩所有的樂器,音樂理論素養也很高,起碼比一般評委的高,“少而好儒”,和餘秋雨這樣的學者在一起,搞不好誰輔導誰。元帝還有一手好書法,這個恐怕書法協會的都比不過他。
元帝在打擊樂方麵造詣更是不得了,別人玩打擊樂用鼓槌,元帝則用彈指神功,用銅丸敲擊鼙鼓,鏗鏘有節。自元帝死後,這個功夫就失傳了。後來,張藝謀導演《十麵埋伏》,借用了這一段,讓帥哥劉德華抄襲仿效了一次。
元帝畢竟不是文藝工作者,而是一位政治工作者。他在政治上的造詣相比音樂來說,差得比較多。
他身邊的工作人員評價說:元帝好用儒生,他的四位宰相貢禹、薛廣德、韋玄成、匡衡均為儒生。——這是對元帝人才路線的總結,要說這也不是什麼問題,甚至是優點,總比用大舅子、小舅子要好很多。
元帝真正的問題在哪裏呢?就在“牽製文義,優遊不斷”。
“牽製文義”就是被文義牽製,就是毛主席批評過的本本主義。毛主席批評本本主義時,說延安的知識分子“言必稱古希臘”。其實“言必稱古希臘”未必是壞事,怕的是言必稱“春秋大義”。
“牽製文義”對於教授學者來說,不過是學問做不通、難以達到一流高手而已,對於皇帝來說,麻煩比較大。元帝他爸同時也是他的前任宣帝劉詢同誌就發現了這個問題,“少而好儒”沒有錯,關鍵是以後要“知儒”,學問最講究“通達”,武功講究打通任督二脈,都追求了無滯礙的境界。沒有通,所以就會犯本本主義的錯誤,犯凡是派的錯誤。元帝牽製文義,就阻礙對事物的判斷能力,因為本本和實踐有出入,有矛盾,靠本本不能體察到人心和人性。所以,元帝內心一直有矛盾,造成了他政治性格中最大的缺點:“優遊不斷。”
有“優遊不斷”,也有“寡謀少斷”,還有“多謀寡斷”以及“多謀善斷”,謀與斷是領導者麵臨的經常性問題,謀是策劃,斷是決策,自己少謀可以請軍師、請外腦,但是“斷”則非本人不可,這個權力不能假借於外。元帝讀儒家的經典讀暈了,影響了判斷力,所以很多決策就不能做,隻好拖著,好人不能用,壞人不能去,還有很多人是好是壞還分不清,結果是“孝宣之業衰矣”。“然寬弘盡下,出於恭儉,號令溫雅,有古之風烈。”元帝看起來是個好人,不暴虐,不奢侈,但是優遊不斷,不履行領導人必須作決策的義務,導致國家政治走向下坡路。
有一句話叫“當斷不斷,必受其亂”,還有一句話叫“慈不掌兵,義不理財”,還有什麼“防微杜漸”、“壯士斷腕’,都在強調領導者決策時必須雷厲風行。替別人想得多了,心太軟,把所有問題都自己背——這也從另一個方麵解釋了權力人格厚黑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