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成皇帝陽朔三年(公元前22年)
春,三月,壬戌,隕石東郡八。
夏,六月,潁川鐵官徒申屠聖等百八十人殺長吏,盜庫兵,自稱將軍,經曆九郡。遣丞相長史、禦史中丞逐捕,以軍興從事,皆伏辜。
秋,王鳳疾,天子數自臨問,親執其手涕泣曰:“將軍病,如有不可言,平阿侯譚次將軍矣!”鳳頓首泣曰:“譚等雖與臣至親,行皆奢僭,無以率導百姓,不如禦史大夫音謹敕,臣敢以死保之!”及鳳且死,上疏謝上,複固薦音自代,言譚等五人必不可用;天子然之。初,譚倨,不肯事鳳,而音敬鳳,卑恭如子,故鳳薦之。八月,丁巳,鳳薨。九月,甲子,以王音為大司馬、車騎將軍,而王譚位特進,領城門兵。安定太守穀永以譚失職,勸譚辭讓,不受城門職;由是譚、音相與不平。
先回放一段曆史視頻:“孝宣皇帝地節二年(公元前68年),春,霍光病篤。車駕自臨問,上為之涕泣。”
再看一下這一幕:“孝成皇帝陽朔三年(公元前22年),……秋,王鳳疾,天子數自臨問,親執其手涕泣曰:‘將軍病,如有不可言,平阿侯譚次將軍矣!’”
嗬嗬,時隔近半個世紀,鏡頭很相似啊。爺孫倆皇上都是拉著外戚權臣(一個是老丈人,一個是舅舅)的手哭,而且是百感交集地哭。
不過,仔細咂摸一下,味道還是有很大區別。
宣帝去的時候是“車駕自臨問”,突出的是儀仗,表達出皇上對霍光大將軍特別給麵子。宣帝對如芒在背的霍光這時已經談不上什麼情感了,這麼做隻是客套。不過,見了麵以後,臨死之人,總是有些恓惶可憐,再加上周圍的家屬悲悲切切,有一種氛圍,所以宣帝“為之涕泣”,宣帝是為這種氛圍所感而涕泣。
成帝看舅舅,是數自親臨,去了數次,若僅表達皇家對朝廷重臣的慰問之意,體現最高規格,皇帝去一次就足矣,去數次,則說明確實是牽掛惦記。“親執其手涕泣”,鏡頭是這樣的:成帝步履匆匆地走進王鳳的臥室,幾步趕到他的病榻前,一把拉起王鳳的手,關切之情溢於言表。總之,是一種主動的也是真實的情感表露。
王鳳在執政晚期,亦頗跋扈,“時大將軍鳳用事,上謙讓無所顓(zhuān)。” 顓者,專也。
王鳳也麵臨一些挑戰,比如劉向創作了《洪範五行傳論》,“集合上古以來,曆春秋、六國至秦、漢符瑞、災異之記,推跡行事,連傅禍福,著其占驗,比類相從”。雖然體係完備,論述精妙,但是,批判的武器永遠打不贏武器的批判。
劉向的兒子劉歆是屬於“太有才了”的精品,他在學術史上名聲赫赫。成帝也知道劉歆有才學,想拜為中常侍,也就是身邊的秘書,但是到了正式下文,發工作服的時候,人事組織部門提出疑問,對劉歆的任命還沒有經過大將軍王鳳。皇上說:“這等小事,何須大將軍知道?”人事部的人夾在中間也難辦,但是他們很清晰地知道權柄在誰的手上,於是“叩頭爭之”。
叩頭或者磕頭,是一種表現力極強的身體語言,再謙卑的語言都不可能比磕頭能表達卑順的情感,阻止皇上,不論怎麼措辭怎麼表達都是忤逆,隻有“叩頭爭之”才能既表達自己的意見又不會站錯立場,以言罹禍。——磕頭是中國最寶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之一,有皇帝而沒有磕頭這種禮儀,中國的皇帝專製製度就不能說是完備的,中國人的奴性沒有磕頭這種行為規範長期培訓,也不會這麼根深蒂固由衷而發。劉向、劉歆父子是宗室集團,和外戚集團是天生的敵人,宗室子弟越有才,王鳳越擔心,這點政治警覺王鳳同誌還是有的。他不同意在皇帝的秘書班子裏有這等人,皇帝最後也隻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