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地皇元年(公元20年)
春,正月,乙未,赦天下。改元曰地皇,從三萬六千歲曆號也。
……
汝南郅惲明天文曆數,以為漢必再受命,上書說莽曰:“上天垂戒,欲悟陛下,令就臣位。取之以天,還之以天,可謂知命矣!”莽大怒,係惲詔獄,逾冬,會赦得出。
魯迅說過,中國的統治者有兩招學得最精,這就是瞞與騙。瞞是自己知道,不讓老百姓知道,真相永遠不存在;騙則是相互的,不僅騙老百姓,他們內部也經常互相騙,甚至還會自己騙自己。董仲舒提出天人合一,用天象災異嚇唬皇上就是一種欺騙,這種騙術後來皇上也學會了,像王莽這樣的熟讀經典的由大臣到皇帝的角兒,對這一套更是爛熟於心。
在王莽新朝末期,麵對全國糜爛的局勢,王莽一方麵得做出一些現實的反應,調兵遣將,鎮壓叛亂;另一方麵,還是不丟自己的專業,用上三代的經典以及對經典的無限製的解讀忽悠部下、百姓以及自己。
這一年,王莽改元,這套策劃是上一年春做的:“莽見盜賊多,乃令太史推三萬六千歲曆紀,六歲一改元,布天下。下書自言己當如黃帝仙升天,欲以誑耀百姓,銷解盜賊。眾皆笑之。”
讓自己班列神仙,成了王莽鞏固政權和自我心理安慰的重要舉措。地皇三年,王莽果然舉行了一次盛大“登仙”儀式:“大駕乘六馬,以五采毛為龍文衣,著角,長三尺。又造華蓋九重,高八丈一尺,載以四輪車。挽者皆呼‘登仙’,莽出,令在前。百官竊言:‘此似輀(ér)車(喪車),非仙物也。’”
事實就是這樣,革命理論一旦被人民群眾掌握,不是被少數人壟斷,靠這一套理論欺騙人民維護自己的利益就不可能長久。汝南有位叫郅惲的哥哥,被王莽整煩了,於是也以研究“天文曆數”的專家身份出現,給王莽寫了一封信:“老天爺已經發布了黃色、橙色、紅色風球,讓我鄭重地通知您,點化您,您必須再做回大臣,不能做皇上了,皇帝還是請回劉家的人來做。您的帝位取之於天,還之於天,您脫掉龍袍,回頭是岸哪!”
對於天文曆數災異讖緯這一套,皇帝同誌采取的正確做法是,有利於朕的就相信,就宣傳,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隻給少數人講不行, 要讓全國人民都知道;對於不利於自己的,對不起了,詔獄侍候。
郅惲哥哥以為和王莽哥哥可以用專業的精神討論順應天命的學術問題,他馬上就發現,這場討論是這樣的局麵,自己拿的是批判的武器,人家用的是武器的批判。
如果郅惲真是以為自己得到了天命的啟發,也就罷了,如果隻是想借助這套說法來表達自己現實的政治觀點,那不免太天真了。中國從來沒有脫掉龍袍回頭是岸的故事,想退一步海闊天空,那是做夢。不做皇帝做大臣,王莽自知不可能,確實也不可能;不做皇帝做總統,袁世凱以為可以,其實也不可以。
一個勤奮好學的人,一個克己從儉的人,一個對自己家族奢靡反感的人,一個有捷徑而不走的人,一人自律殺掉兒子以正風氣的人,一個懷抱遠大理想的人,一個勇於把理想實踐的人,一個追求完美規整的人,一個喜愛製定規則以求萬世之治的人;同樣也是一個矯情虛偽的人,一個死讀書讀死書的人,一個朝令夕改的人,一個狂妄而不懂策略的人,一個把騙人把戲玩過火的人……王莽,一個麵對曆史感到迷茫的人,也是曆史麵對他感到迷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