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皇帝建武二年(公元26年)
鮑永、馮衍審知更始已亡,乃發喪,出儲大伯等,封上印綬,悉罷兵,幅巾詣河內,帝見永,問曰:“卿眾安在?”永離席叩頭曰:“臣事更始,不能令全,誠慚以其眾幸富貴,故悉罷之。”帝曰:“卿言大。”而意不悅。既而永以立功見用,衍遂廢棄。永謂衍曰:“昔高祖賞季布之罪,誅丁固之功;今遭明主,亦何憂哉!”衍曰:“人有挑其鄰人之妻者,其長者罵而少者報之。後其夫死,取其長者。或謂之曰:‘夫非罵爾者邪?’曰:‘在人欲其報我,在我欲其罵人也!’夫天命難知,人道易守,守道之臣,何患死亡!”
這一節說說鮑永和馮衍這兩位老兄。
鮑永和馮衍這兩位都是高幹子弟,官宦出身。鮑永是學《尚書》的,是政治係畢業;馮衍是學《詩經》的,中文係畢業。
鮑永“事後母至孝”,注意是後母,不是親娘,有一次鮑永的老婆在鮑永的老娘麵前對狗狗吼了一下,鮑永就把老婆開除了。在漢代,孝是最大的道德,也是做官的基本要求,說一個人孝順,而且有孝行,就和現在幹部檔案裏有一條“能夠堅持四項基本原則”一樣,這裏麵都隱含著“政治上可靠”和“能夠絕對服從”的意思;馮衍的文才很好,發表作品五十餘篇,在用竹簡書寫的時代,這已經是很厲害的了,在《後漢書》裏,《馮衍傳》用了一卷半的篇幅,在正史裏恐怕也是極少見的,主要是要抄錄他的書信辭賦,如《顯誌賦》。懷才不遇是中國文化人永遠的吟詠主題,馮衍覺得自己是大才,卻被劉秀拋棄不用,於是就要發牢騷,牢騷隻要發得有水平,是極容易引起共鳴的。
天下兵起,更始稱帝,像鮑永、馮衍這樣的高幹子弟,很自然地就公開宣示效忠更始,當時鮑永和馮衍追隨上黨太守田邑,在今天的山西活動,由此也可見,更始皇帝劉玄在當時是被普遍接受的。後來,田邑的母親弟弟等一大家被劉秀的人抓走了,田邑就投降了劉秀。馮衍很不高興,於是展露自己所長,寫了一大篇抑揚頓挫的文字,指責自己的長官不能從一而終。
一方麵,整個社會都在激勵忠節;另一方麵,城頭變幻大王旗,種種勢力在戰爭中不斷消亡,很多人普遍麵臨著“從一而終”和“擇善而棲”的矛盾。這其間的心理變化值得我們研究。
田邑收到馮衍的信後,回了一封信,為自己作了辯解,為自己投降找了一個很著力的台階,很有意思:
田邑說,“夫人道之本,有恩有義,義有所宜,恩有所施。君臣大義,母子至恩。”他把對皇帝的“義”和對母親的“恩”放在一個水平上。他說,我們的君主劉玄先生已經完蛋了,“今故主已亡,義其誰為?”但是“老母拘執,恩所當留。”“未能事生,安能事死?”田邑強調他和更始皇帝之間的關係是“義”,是一種相互的關係,“故朝尚在,忠義可立”,更始自己都不在了,我和誰講“義”呢?所以我先把老媽招呼好,再說其他。——田邑的價值觀還是很有現代性的,對公的“義”是講契約的,對母親報恩則是沒有條件的。
這就說到上麵引文的時候了。鮑永和馮衍也知道並確定更始劉玄已經死了,大勢所趨,隻好投降劉秀了。幸好光武皇帝和更始皇帝一樣,都是姓劉的皇帝,和他們父輩效忠的皇帝是一家子,這個彎兒對鮑永、馮衍這樣的高幹子弟來說,還是容易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