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降新主子以後，並不是心理問題都解決了，大家的心態還需要繼續調適，學《尚書》的鮑永和學《詩經》的馮衍心態不一樣，結果也不一樣。
先說鮑永。鮑永是將官，親自帶兵的，所以劉秀見到鮑永，先問他還有多少人馬？鮑永叩頭對劉秀說：“我原來是效忠更始皇帝的，所以不好意思帶著他的人馬來作為我晉見陛下的見麵禮，我把他們都遣散了。”意思很清楚，我隻是個人投降你，不願意拿舊主子的資源到新主子這裏換取富貴。這也反過來說明，他心態放得很平，我跳槽到你這裏，就是準備一個人從頭幹起，不能拿過去的技術資料和客戶訂單來討好新老板，這既是心態，也是職業操守，劉秀當時有點不高興：“行，算你丫跩！”
史書稱“鮑永守義於故主，斯可以事新主矣。恥以其眾受寵，斯可以受大寵矣。”後來鮑永果然立了軍功，後來在朝廷做官，彈劾過劉秀的叔叔，為上下所重。
再說馮衍。馮衍乍看和鮑永走的是一個路子，也是“守義於故主”，表麵上看都一樣，都是講究忠義的君子，但是細看，兩人的心態大不相同。學《尚書》的鮑永的心態是“不要吃老本，要立新功”，他認定了劉秀是和劉邦一樣的明主，所以說“昔高祖賞季布之罪，誅丁固之功；今遭明主，亦何憂哉”！我今天到劉秀帳下，就算和季布一樣，是有罪之人，我也能混好，何況我以前追隨劉玄還算不上什麼罪過。馮衍則把過去對舊主的忠義當成自己的品牌，想作價賣給劉秀。也就是說，馮衍的心態不是平的，是有期待的。
馮衍給鮑永講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故事，表明了這種期待。這個故事最早出現在《戰國策》，說是有位王哥有兩個老婆，他不在的時候，鄰居李哥就騷擾這姐倆兒，年齡大一點的大老婆就罵李哥是流氓，年紀小點的小二呢，就眉來眼去，接受騷擾。後來，這位王哥“翹”了。李哥就有機會從這兩個新寡婦裏挑一個做自己的老婆，結果你們猜猜，李哥挑了誰？李哥挑了罵過他的大老婆。有人不解，老大罵你呀，小二一直對你有意思啊，而且還年輕漂亮啊，為什麼要選這個凶悍的黃臉婆呢？李哥解釋道：“屁股指揮腦袋，立場決定觀念。我要是當流氓，當然是喜歡小二這樣的嘍；但是要正經娶個老婆，當然要娶老大這樣忠勇拒絕其他臭男人的女人嘍。”
馮衍把自己定位成這位“守道”的大老婆，希望“鄰居”劉秀能格外看重自己，雖然他也大度地說：“夫天命難知，人道易守，守道之臣，何患死亡！”但是，如果守道的大老婆沒有改嫁成功，心裏還是落寞寂寥。
“天命難知，人道易守。”大動亂時代，大變革時代，這或許是一個安身立命的基本心態，鮑永有這個心態，馮衍似乎有，其實做不到。
馮衍後來一直憑借自己的文學才華向劉秀邀寵，沒有結果。讀《馮衍傳》，我有一個感覺，就是這位老兄過於自戀自己的文才了，動不動就洋洋灑灑一大篇，後來他把老婆休了，給小舅子也來篇咿咿呀呀的駢文《與婦弟任達書》，我估計劉秀對他這一套有些煩：“大老婆”能守婦道固然不錯，但是過於囉唆，這是無論如何受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