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皇帝建武五年(公元29年)
平敵將軍龐萌,為人遜順,帝信愛之,常稱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裏之命者,龐萌是也。”使與蓋延共擊董憲。時詔書獨下延而不及萌,萌以為延譖己,自疑,遂反襲延軍,破之;與董憲連和,自號東平王,屯桃鄉之北。帝聞之,大怒,自將討萌,與諸將書曰:“吾嚐以龐萌為社稷之臣,將軍得無笑其言乎!老賊當族,其各厲兵馬,會睢陽!”
再讓劉邦和劉秀PK一下。
劉邦從沛縣起事到分兵出關,再一直到最後奪取全國勝利,鮮有內部叛變分子,最多不過是盟友失和,如魏王豹者。倒是取得政權做了皇上以後,反而反叛四起——不是逼反的,就是被扣上反革命帽子的——皇上讓反,不得不反,皇上要鏟,隻好讓鏟。劉邦自己確立“反叛”然後鏟除之,不過是清除他預想中的不穩定因素而已。
劉秀則不然,起兵以來,內部多有背叛分子。比如李軼,比如鄧奉、蘇茂,比如彭寵、龐萌,還有鄧禹手下的馮愔,包括隗囂,也是先名義上尊劉秀為帝,後來又不幹了。另外,還有赤眉首領樊崇。
這裏麵,有的是自己的嫡係,如李軼,本是井岡山的元老,後來居然和更始諸將合夥反戈一擊。鄧奉是元老級革命家鄧晨從兄之子,這是根正苗紅的革命後代,因為看不慣吳漢縱兵屠殺平民也造了反。蘇茂是更始舊將,本未誠心歸附,後來有機會也反了,至於馮愔、彭寵、龐萌等,都是感覺到在劉秀的革命隊伍中不被信任,沒有前途,於是尥蹶子了。至於赤眉首領樊崇,本來在洛陽做寓公,突然又反了,我看極有可能是被陷害的。
龐萌本來很被劉秀看好,“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裏之命者,龐萌是也”。這個評價相當高了。結果,這位老兄居然很在乎“詔書獨下延而不及萌”,所以反了。劉秀有雲台二十八將,看來將才不缺,所以在掃平諸雄的時候,都是數將搭班子一起上前線。這裏麵就有講究了,如果專任一將,皇帝的詔書自然就隻發給一人,劉邦專任韓信,給韓信所部下令,自然不會想到把曹參也附上。
龐萌有這樣的要求,可見蓋延、龐萌之間不是明確的上下級,而是一種集體領導。劉秀的疏忽激發了內部的矛盾,前麵馮異、鄧禹在關中也是這樣。從這裏,我們似乎可以判斷,劉秀一直避免內部生成像韓信這樣功高蓋主的大軍頭,不怕自己辛苦,親自節製二十八將,不僅不把所有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而且多個籃子裏都放了不止一個雞蛋。好在他當時四麵八方都有敵人,所以,他讓互不隸屬的將領編成若幹方麵軍,分別對付敵人,至於內部的矛盾,全由他一人協調。打天下時就孜孜於控製機製的建立,第一, 說明劉秀心機很深;第二,也側麵反映出了劉秀在控製超級人才上麵不如劉邦更有信心。
劉邦似在下象棋,隻要直取對方的老將項羽,全盤勝局就有了,所以處人處事恢弘大度,無可無不可,在決勝之前,全心依賴車馬炮,對他們的毛病缺點甚至居心叵測都能遷就,暫不論處。劉秀似是在下圍棋,自信全局在握,所以每一子都按既定章法來下,老彭你要反就反,絕不遷就,知道你做不活,而我回頭兩子就能把你做死。
劉邦的棋風很快,四年就搞定了項羽,劉秀則長考細算,磨了十多年,才算把隗囂和公孫述最後兩塊大角吃定。
自己樹立的典型突然反了,劉秀很有意思,下詔自嘲:“我把龐萌誇得和朵花兒似的,現在我的話掉在地上了,各位將軍你們不會笑我吧?”(吾嚐以龐萌為社稷之臣,將軍得無笑其言乎!)然後正色道:“老賊當族,其各厲兵馬,會睢陽!”
劉秀的書詔見其心機亦見性格,而且創造了很多成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