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治亂的能量(1 / 1)

光武皇帝建武六年(公元30年)

春,正月,丙辰,以舂陵鄉為章陵縣,世世複徭役,比豐、沛。

吳漢等拔朐,斬董憲、龐萌,江、淮、山東悉平。諸將還京師,置酒賞賜。

帝積苦兵間,以隗囂遣子內侍,公孫述遠據邊垂,乃謂諸將曰:“且當置此兩子於度外耳。”因休諸將於雒陽,分軍士於河內,數騰書隴、蜀,告示禍福。

漢武帝建武六年,公元30年,天下形勢初步明朗。

首先,“山東悉平”,這裏的山東不是今天的山東,而是“大山東”,即殽山函穀關以東。也就是說,劉秀已經掌控了除隴(隗囂)和蜀(公孫述)之外的所有地方。從此以後,劉秀的任務就是“得隴望蜀”(這是成語大王劉秀創造的)。

現在大家天天說經濟危機,都說冬天來了,鑽進山洞了,冬天的盡頭是春天,山洞的另一端是光明,但冬天有多久,山洞有多長,誰也說不清楚。也就是說,不論政治上的治亂還是經濟上的起伏,都有一個探底的過程,這個過程,也是大動亂能量釋放的過程。中國曆史出現過N次這樣的探底過程,雖然說起來是五千年的輝煌文明,但經常是“大不了從頭再來”,做不到“可持續發展”。

秦末之亂,從公元前209年陳勝吳廣起義到公元前206年劉邦登基,前後三年,就算上劉邦上台以後還有戰事(所謂平叛),總共十年動亂。十年把秦始皇政治上積累的動亂能量基本上釋放完了,安定的能量集聚起來了,遂有天下大治。

新莽之末,從公元17年綠林起事到公元35年公孫述敗亡,天下用兵幾近二十年。隨後有了一個半世紀的安定。(公元35年到公元189年董卓立漢獻帝。)再往後又輪來了近百年的戰亂(公元189年至公元280年孫吳滅亡)。

也就是說從秦始皇的短暫統一到司馬炎的短暫統一,中國五百年間,大亂了三次,而且亂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長,從V到U,這個現象值得思考。這個時期出現了很多曆史上著名的帝王將相,嬴政、劉邦、劉徹、劉秀、曹操……對於長治久安,他們都有強烈的願意,但是這個問題他們都沒有解決,以至於到後代,大家都以為治亂交替是不可避免的。

中國的政治製度(皇帝專製),中國文化意識形態(儒家),中國的宗教(泛神主義),中國的經濟製度(農業小生產),每運行大概兩百年左右,就能積累起大量的動亂能量和戾氣,而且這種能量不能隨時消解和釋放,必積聚到一定程度然後爆發。

兩百年左右回一次零,我們已經見怪不怪了。

劉秀在“山東悉平”之後,麵臨兩個戰略選擇,一個是“置此兩子於度外”(成語“置之度外”由此發明),動亂能量釋放到一定程度,大家都沒有繼續打的資源和本錢了;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大家的戰鬥意誌都衰減了。這樣拖下去,一般來說不會是和平,而是小規模割據+不斷的摩擦,有一點資源就耗散掉。這種現象在古代有,這一點我們在讀到三國兩晉南北朝的時候,感受會更直接。在現代國際關係中,這種情況也存在,大國之間的冷戰,代理戰爭,特別一些貧窮國家的內戰,始終集聚不起結束戰爭、一統天下的能量。這種持久戰,對弱者應該說是相對有利的。勝利往往來自於最後一次的努力之中。

劉秀一定會參考他的老祖宗劉邦的經驗,劉邦一統天下用的時間,劉秀已經用完了,如果下快棋,劉秀已經輸了。劉秀不免有些懈怠,所以才有“置此兩子於度外”的說法,想喘口氣,歇一歇。這種職業疲倦感每個人都會遇到。

曾在電視上看過學者閻學通談兩岸問題,他有一個觀點,統一與分裂,與經濟文化交流程度有關,和曆史文化以及國際法有關,和彼此的實力強弱有關。但是,抑製分裂最根本的力量是國家意誌。不依不饒,死纏爛打,決不妥協,這是統一的最終依托。

從秦始皇開始,大一統帝國成了一種標準,是一種偉大帝王的成功的標準,大一統還是偏安一隅?這是這些帝王們必須向曆史回答的問題。

劉秀感受到了這種曆史責任,最後,統一的意誌還是戰勝了職業疲倦。

劉秀、隗囂、公孫述的“三足鼎立”之所以沒有形成,除了勢力相對較強以外,最根本的是劉秀戰鬥意誌比另外兩個人更堅強。

“隗囂遭遇運會,割有雍州,兵強士附,威加山東;遇更始政亂,複失天下,眾庶引領,四方瓦解,囂不及此時推危乘勝以爭天命,而退欲為西伯之事,尊師章句,賓友處士,偃武息戈,卑辭事漢,喟然自以文王複出也!”隗囂無他,戰鬥意誌太薄弱了。沒有拚命的精神,就給自己找借口,什麼韜光養晦,什麼培養軟實力,最後還是相信叢林法則的劉秀獲得了勝利。

治亂交替,大亂可以達到大治。但是,大亂也可能導致持續的中亂、小亂,治與亂都以一種社會能量存在,可以急速轉換,也可以是慢慢地耗盡,再慢慢地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