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權力之外豈有他哉(1 / 1)

光武皇帝建武十九年(公元43年)

郭後既廢,太子彊意不自安。郅惲說太子曰:“久處疑位,上違孝道,下近危殆,不如辭位以奉養母氏。”太子從之,數因左右及諸王陳其懇誠,願備藩國。上不忍,遲回者數歲。六月,戊申,詔曰:“《春秋》之義,立子以貴。東海王陽,皇後之子,宜承大統。皇太子彊,崇執謙退,願備藩國,父子之情,重久違之。其以彊為東海王,立陽為皇太子,改名莊。”

袁宏論曰:夫建太子,所以重宗統,一民心也,非有大惡於天下,不可移也。世祖中興漢業,宜遵正道以為後法。今太子之德未虧於外,內寵既多,嫡子遷位,可謂失矣。然東海歸藩,謙恭之心彌亮;明帝承統,友於之情愈篤。雖長幼易位,興廢不同,父子兄弟,至性無間。夫以三代之道處之,亦何以過乎!

郭皇後既廢,太子劉彊“意不自安”。太子是一種危險的職業,“意不自安”是一種莫名的恐慌,不少人會有這樣的心理經驗,預感到危險即將到來,但什麼時候真的來卻不知道。這時就會發現,等待危險比危險到來更痛苦更難受。

在這場不動聲色的接班人更迭鬥爭中,劉秀和重臣皆未出場。隻有郅惲前後忙活。

郅惲這個人我們認識,就是前次把劉秀擋在城門外的城門官。這位老兄其實相當有來頭,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坐過王莽的牢,王莽想殺他卻又不敢殺,因為他是經讖方麵的專家。郅惲是高級幕僚人才,幫助不少人立了大功,但他自己卻“恥於軍功取位”,後來到京師做城門官(東城門候),還是地方舉孝廉把他推舉上來的。皇帝外出遊玩回來晚了,郅惲明知皇上叫門,他故意不開。郅惲熟知周亞夫故事,也摸透帝王心理,以講原則形象,引起了劉秀的格外注意。果然,郅惲由此不做門官了,做了太子的老師。做官要想出位露頭,要敢於在關鍵時刻給上司留下深刻印象,甚至不惜用“得罪”上司的舉動。“深刻印象”是日後飛黃騰達的前提條件。

太子劉彊意不自安,劉秀不可能不知,但劉秀做事“以柔道行之”,讓他親自動手把兒子擼下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聰明的人都是陰壞,劉秀先讓劉彊意不自安,料其心理即將崩潰,郅惲於是上場。不敢說郅惲是得到了劉秀的授意,但他們君臣二人在心智上練過推手,對方的心思不用動腦筋也能猜出三分,郅惲動員太子劉彊主動辭位。

凡是讀過中國書的人都知道皇帝禪讓和太子辭位是什麼意思,壓迫自己的是父親,是皇帝,是父皇,再大的委屈也無處訴說,再大的憤懣也無從反抗。廢太子的心情,真的還不好體會。

東晉史學家袁宏認為:太子非有大惡不可移也,劉秀廢掉劉彊從大原則讓講是不對的,但是,劉彊下課以後非常謙恭,劉莊上位以後非常友愛。既然人家兄弟之間謙恭友愛,父子之間感情無間,這不就是回到上三代的境界了嗎?這樣的話,劉秀這樣做也沒什麼錯啊。

司馬光遇到這樣的事本來是要發表評論的,但是袁宏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也就直接引用免得費事了。

中國人有一個老毛病,就是隻看結果,不問過程。劉彊劉莊兄弟後來沒有掄起鋼刀斧頭那是沒錯,不過要說他們謙恭友愛恐怕也不靠譜,兄弟遇到這種事,越客氣越生分,但不管怎麼樣,廢立太子沒有引發嚴重後果,劉莊上台後,也算是創造了“永平之治”。

劉秀更換太子後,馬上就提拔太子的兩個舅舅陰識、陰興抓實權,並讓他們輔導太子,後來,並有意讓陰識擔任地位崇高的太子太傅,為以後外戚輔政做好了準備。

劉秀死後,在明帝一代沒有出現兄弟相斫、外戚專權的局麵,完全是決定於個人的人品,沒有一絲製度性的保障。劉秀中興以後,在帝國製度層麵,沒有作任何的改進,迅速地將自己創立的帝國納入了過去的軌道,劉秀終結了王莽,也終結了戰國秦漢以來製度創新的欲望和探索精神,從治天下退化為防天下,政治理論和政治製度逐步僵化。作為思想者的士大夫,已經在權力的壓迫下喪失了原創能力,上三代也好,天人感應也罷,都漸漸從限製皇帝濫權向恭維皇帝轉變,因為是劉秀,所以他換太子是“以三代之道處之”。除了皇帝有權主導話語權以外,其他人都隻能根據自己的利益變著法兒地演繹皇帝的話語和決策,除了恭維和塗飾,再找不到任何新鮮刺激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