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鐵了心要換掉太子,但唐德宗還是先把宰相李泌找來,商量一下。實際上,也算不上什麼商量:朕意已決,就這麼個意思了,叫你來,通報一下。
聽說要廢掉親兒子、把侄子舒王立為太子,李泌大驚:這還了得?這不是埋定時炸彈嗎?不行,必須阻止皇上。
“皇上啊,您糊塗嗎?天下豈有廢掉兒子、把侄子立為太子的道理?”
德宗道:“舒王很小就過繼過來,感情深厚,和親兒子沒什麼區別。”
李泌道:“即便如此,兒子、侄子,血緣上畢竟有親疏。把侄子立為太子,就算老大李誦沒意見,您能保證別的兒子沒意見?不管怎樣,這都是個巨大隱患,隨時可能爆發。舒王現在孝順,以後如果當了太子,能否孝順,就不一定了。”
唐德宗因為郜國長公主的事情,本來就心情不好,現在自己的決定,李泌又來添堵,更加憤懣,勃然變色,道:“很多事情,你都和我對著幹,我忍了也就忍了;可今天,我忍不下去了!你屢次違逆我,不考慮自己,難道就不為你的家人考慮?”
李泌沒想到皇上突然變臉,好在他為官多年,處變不驚,泰然自若:“皇上啊,既然說到這兒了,臣就跟你說點掏心窩子的話。
“我就一個兒子,獨苗苗,一旦觸怒皇上,皇上把我唯一的兒子殺了,我就斷子絕孫,將來連個祭奠的也沒有。我豈能不考慮自己、不考慮家人?”說到這裏,不由有點哽咽,德宗的心,也軟了下來。
“可是,正因為顧忌家人,顧忌後代,我才不得不和皇上坦誠相待,說知心話。倘若害怕天威,曲意逢迎,阿諛奉承,萬一太子被廢,陛下將來必定後悔,一定會罵我,說我這個宰相不稱職。那時候,您就會說:李泌這個宰相,不阻止我,讓我犯下大錯,害了我的兒子,我一定要殺了他的兒子!到時候,後悔的就不僅皇上您一個人,而是咱們兩個人了。”說到這裏,李泌的眼淚,禁不住滾落下來。德宗不由感動。
李泌接著說:“古往今來,隻要做皇帝的,一旦父子之間互不信任、互相猜忌,必將釀成慘禍、留下禍患。遠的不說,您的叔叔建寧王,不就是因為唐肅宗輕信張皇後和李輔國,而被害死的嗎?”
建寧王一案,唐德宗自然十分清楚。他也覺得,當年唐肅宗是急躁、武斷了一點。當年,正是建寧王被害之後,李泌告老還鄉。
見唐德宗已被說動,李泌因勢利導,說起武則天害死自己那幾個兒子的事情來,這些人倫慘劇,對唐德宗又是一個刺激。他的心理,開始慢慢傾斜了。
不過,他有一個疑問,無法解答:既然你說,換太子會留下禍患,為什麼唐太宗、唐玄宗統治期間,還如此繁榮昌盛呢?這不是自相矛盾嗎?作何解釋?
這的確是個很難解釋的問題。
這個問題,客觀地說,李泌無法解答。但李泌卻從微觀上,給出了合理的答案:
“唐太宗時期,太子承乾,那是犯有大錯的,他的謀反企圖,已經很明顯。後來幸虧被及時處置,沒釀成大錯,太子被廢。即便如此,唐太宗的明智之處在於:太子謀反、魏王被廢等,他都聽臣下的,沒大開殺戒,讓太子、魏王頤養天年,這種寬容,有效化解了換太子帶來的風險。何況,太子承乾,本有大錯,換太子合情合理。如今您的太子,沒什麼過錯,卻要換掉,豈非失策?
“而玄宗當年,聽信武惠妃、李林甫等人,害死了太子李瑛,這本是一大錯誤。幸虧武惠妃驚嚇而死,才免除了太子之爭、血流滿地的局麵,實屬幸運。即便如此,也造成了李林甫專權,朝綱有了隱患,鑄成安史之亂。隱患在若幹年後爆發,豈不是更加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