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南方有嘉木(11)(1 / 3)

一聽這話,天醉就開始跺腳發起魔症來了:“還不給我閉上嘴巴出去,連你也這樣教訓起我來。我偏就是想上月亮看看娘娥的模樣,你們又想怎的?整天茶莊茶莊的,莫非想拿茶莊逼死我不成?!”說罷,便把桌上那些文房四寶呼啦啦一推,那副精致的鼻翼神經質地抽動了一下,便抽身往外走,走了幾步又回來,往抽屜裏翻銀兩。撮著看著他的少爺,知道他又要甩開他跑出去閑逛了,這哪裏還像個讀書人,像個少東家啊!

那段時間,趙寄客最露辯機,牛皮阿毛便成了他的陪襯。

“據我看來,眼下朝廷是分成了三股勢力。”趙寄客當仁不讓地捧著天醉給他送上來的那把方壺,裏麵熱騰騰的龍井茶,一大群男人,或倚或坐,都等著聽他的高論。那些平日裏唱堂會的藝人,此刻都讓了主角的地位,反倒成了觀眾。

“一派,主張重用義和團,扶清滅洋,以端王載調、大學士剛毅、大學士徐桐、尚書崇績、戴勳、徐承徑為主;一派主張剿辦義和團,以吏部侍郎許景澄、大常寺卿袁貂、內閣學士聯元——還有,便是我們杭州人戶部尚書王文韶為主了。在這樣兩派之間的中立者,便自然形成了第三派。”

趁趙寄客喝一口茶的同時,牛皮阿毛插嘴說:“聽說義和團有一個口號,要取得一龍二虎的頭,來祭洪鉤老祖和梨山老母呢!”

“此話怎講?”一個名叫周至德的城守都司問。

“一龍,是指光緒。二虎,一隻是李鴻章,另一隻,便是王文韶了。”

杭天醉也插嘴道:“這個王文韶,真是命大。聽說他在朝廷中以頭叩地有聲,陳辭說:中國自甲午以後,兵單財盡,今遍與各國啟釁,眾寡強弱,顯然不作,將何以善其後,願大後三思。”

“那太後又如何說?”另有一個歲貢叫崔大謀的,也急急問道。

牛皮阿毛又插嘴:“太後倒不開口,站在太後後麵的端正載確卻說——殺此老奴。”

周至德一拍桌子,說:“該殺!該殺!丟死杭州人的臉麵。”

“為洋人謀,還當開除杭州人的族籍,方才解恨呢!”那個叫崔大謀的,也接口說。

此時,另有一個站著舉著鳥籠的八旗子弟,名喚那雲青的,外號雲中雕,正是萬福良的外甥。因前日和周、崔兩個鬥鳥,不料他那隻八哥竟被兩個漢人的比了下去,心裏正窩著火,便唱反調說:“漢人就是踐,好不容易大清國看中個大學士,竟還要殺了他,一般地都做奴才方滿意。”

那周至德行武出身,也是個火爆性子,拍著桌子說:“你懂什麼?把你那八哥調教出模樣,再來說話!”

崔大謀也不甘示弱,說:“漢人說高低貴賤,隻看忠孝節義,不看正旗鑲旗。賣國求榮者,無論是誰,賤!”

那雲青便扔了鳥籠,口中嚷嚷道:“你這漢賊,你竟敢罵我雲中雕賤!我今日倒要與你比試比試,分出個高下來!”

說完,直櫓袖子。杭天醉最見不得這種破落八旗子弟的破腳梗相,便用嘴噓著,往外揮手:“去去,什麼時候,誰有閑心聽你嚼舌?”

那雲青見又多出一個漢人來幫腔,更加氣憤,指著他們幾個,說:“騎驢看唱本,咱們走著瞧!”

其餘那些人一邊奚落雲中雕,一邊卻又連連催問趙寄客,王文韶的命怎麼又被保了下來。趙寄客說:“是洋人救了他的。禦前會議第二天,慈模太後就把袁誕、許景澄殺了。過了幾天,又把徐用儀、立山、聯元殺了。接下去該殺王文韶、榮祿了,不料八國聯軍已到皇城根兒,慈德想殺,也來不及了。”

他們這才滿足,杭州人王文韶總算有了下落。至於其他的人,殺不殺的,人們倒也無所謂。

“這個王文韶,弄得不好,又要和前幾年一樣回籍養親了。聽說錢塘門外有王莊,養老用的。”

“什麼養親,前幾年在杭州,娘、兒子、媳婦都差不多時候死了,他自家大病一場,耳朵都聾掉了呢!”有人便反駁。

牛皮阿毛最喜歡挖人家腳底板,此時讓小二給每人壺中新沏了水,說:“你當當官的都是好貨?這個王文韶,從小就是不要好的坯子。家裏東西都賭光才瞌眈醒轉來。想不到一把年紀了,還要跟著皇上赤腳逃到西安去,虧得慈格不曉得他從小的爛瘡疤,還賞他一塊貼身帶的寶玉呢!”

又有人間趙寄客、杭天醉:“二位讀書人,照你們看來,朝廷和洋人,究竟誰占得過誰的威風呢?”

趙寄客站了起來,心裏覺得民眾實在是太愚昧了,直到今天,還那麼把朝廷當回事情,便冷笑一聲,說:“皇上不是還在西安嗎?北京城都進不去,還說得上誰占誰的威風呢?”

杭天醉也跟著站了起來,手裏捧著那把須臾不離身的曼生壺,走到門口,轉過身來,高深莫測地歎口氣:“大清國,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