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雙手,在綠苗苗裏動來動去。
綠苗高不盈寸,已有點發黃,技術員說,苗裏有稗草,蛔蟲般吸小苗的營養。小苗苗失血了,稗草卻肥了。起初人們分不清苗苗和稗草來。技術員說,除了綠苗苗失血發黃外,也不像稗草那麼發扁,又高。
人們恍然大悟。
一雙雙手,細嫩的,粗糙的,老舊的,鬆樹根一樣的,都在田畦裏忙著。
苗圃的西北邊,是秫秸杖子。
西北風潮水般一股一股地卷過來,刮得秫秸杖子直往裏弓腰。杖秸稍歪向裏邊了,葉子痙攣般地亂抖,發出刺耳的怪叫。但是,它被凍土緊緊地扯住了腳跟,不倒。風隻好從縫隙裏拚命往裏擠,勒得腰肢錯骨縫了,顫巍巍的叫得越發疹人。冷風利箭般嗖嗖地刺在一雙雙手上。手兒先是涼了,繼而疼,繼而木,繼而像被齧齒類動物咬了,難忍。鬆樹根一樣的手抗勁,男人粗糙的手也抗勁。而那些細細嫩嫩的女人,有些頂不住。
去矮牆不?有人提議。
除了秫秸杖子,矮牆是這塊平地裏最高的建築物了。
矮牆其實很小,方圓不到兩平米。
矮牆當然不高——站起來,露出上半身。蹲下去,就沒影了。趕上風兒小,在外能看到矮牆裏往上冒絲絲縷縷的藍煙。說明裏麵有男人蹲著。女人也有吸煙的,但不這麼張狂。
矮牆近了,你能聽到液體落地的聲響。說明裏邊是女人。男人會露出上半身。
有時沒露出上半身,倒也不一定是女人。我們就咳嗽一聲,以免弄錯了。外邊的咳嗽一聲,裏邊的再咳嗽一聲,彼此就不找麻煩了。
胡四娘們細嫩的手,實在抗不住冷風啃了,在冷水裏涮涮泥,站起來了。這時李三毛子也起來了。他和她對視一眼。他說,你先去吧胡四娘們沒理他。
胡四娘們正趕上那幾天來了,慢。
李三毛子不知她還在裏邊。
去了。
李三毛子咳嗽了一聲。
胡四娘們沒吱聲。
胡四娘們很生氣:你已經看到我來了,還咳嗽什麼?她正氣著,李三毛子冒冒失失地進來了“你,你耍流氓!”她說。
“哎呀,你……”他吃驚地說。
她告訴隊長了。
他堅持說他咳嗽了。
隊長說扣他今天的工分。
李三毛子不服氣,這不公平。他想再說,他什麼也沒看見呀胡四娘們卻不這麼認為。
李三毛子說隊長偏向。
隊長說,我給你送公社派出所去,你夠了李三毛子怕了,他知道要真定下來,就夠了,夠了,就完了下午,李三毛子沒去矮牆裏,他不想去。寧可憋著也不去,那可真是是非之地啊可是,天太冷。冷,再碰水,膀胱就容易積水。越積越多,不去不行。
他還是去了。
一去,才發現,肚子也疼。
唉,蹲下吧李三毛子怕了,耳朵聽得有點邪,總聽到外邊有咳嗽聲。他就應著咳嗽。
沒人。
他這樣重複了幾次,還是沒人來。
他想站起來走。
也不行。
貨沒出淨。
沒到時候。
挺挺吧他側棱著耳朵,總覺得有人來。他咳嗽了,沒人應。他這才發覺耳朵出毛病了。他就雙手捂耳朵一會兒,再放開。再捂,再放開。他真又恍惚聽到咳嗽聲——耳朵真出毛病了他想。
他正想著,胡四娘進來了。
隊長說,李三毛子,你還有什麼好說根本不容他說,他被定為流氓罪。
李三毛子被拘留沒幾天,胡四娘們讓她丈夫堵倉房裏了——她同隊長幹著急,卻沒法出來。
衣服讓胡四娘們丈夫抱走了。
感悟箴言冷風利箭般嗖嗖地刺在一雙雙手上。手兒先是涼了,繼而疼,繼而木,繼而像被齧齒類動物咬了,難忍。鬆樹根一樣的手抗勁,男人粗糙的手也抗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