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時候我總是在外麵遊蕩,直到外麵的天也一樣地暗下來、冷下來、寂寞下來,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回到那個可以讓我過夜的地方。家的功能,對我來說,也就僅此而已了。
十歲那年的春天,我的輕功終於又有進步,讓我在遊蕩的時候,可以涉足更多的以前去不了的地方,比如,和我家遙遙相對的最高的那座山峰--見性峰。
那座山峰,在以前無法攀緣而上的時候,我總喜歡坐在山的這一邊遠遠地端詳它。人對於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東西,總是有諸多美麗的幻想,看得時間久了,我越來越覺得它嫵媚而又神秘,像煞了母親房裏掛軸中婀娜多姿的捧香玉女,所以,我叫它玉女峰。
忽然覺察出自己可以嚐試著了解它的那一天,我高興得幾乎發了瘋,沒有絲毫的猶豫,我已在登上它的半途之中。真的好高,等到我站上了峰巔,已經處於力竭的邊緣。可是讓我更驚奇的是,這上麵竟還住著人家。
高高的院牆後現出幾角樓閣的飛簷,我不知道是什麼人有這樣的本領,可以在這麼高的地方造出這種精致的房舍。這時我聽見了笑聲,好聽的,銀鈴一樣的笑聲。從不知歡笑為何物的我被征服了,我用盡最後的力氣一躍,已站在了高牆之上,向內望去。
我看見一個極美麗的花園,滿是青翠欲滴的草、各種我甚至叫不出名字的花和形態婀娜的樹。一個和我年歲相仿的女孩子在園中蕩著秋千,秋千越蕩越高,她也笑得越來越是暢快。那一刻,我不得不承認她是個極美麗的女孩子,如同這片花園。
我呆呆地看著,忽然感到強烈的妒忌。我從沒有這麼幸福地、開心地大笑過,我從沒有在這種美麗的地方遊戲過。為什麼我沒有的,別人可以擁有?
我的眼神中一定有強烈的恨意,那女孩恰好抬頭,我們目光相對,她怔一怔,一揚手,一枝袖箭已向我麵門疾射而來。我連思考的時間也不曾有,隻本能地偏過頭去,右頰一陣火辣辣的疼痛,然後我才來得及感到吃驚和受了傷害,腳下一軟,重重地自高牆上跌下來,摔倒在牆角。
那女孩拍著手跳下秋千,道:"姐姐姐姐,我打下了一個小賊。"我拚命站直了身子,大聲道:"我不是小賊!"她衝我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你就是你就是!"
那時候的我已足夠驕傲,我立在原地,強忍住想打她一頓的衝動,轉過身去。我知道男子漢是不能同小女子一般見識的,可是毋庸諱言,從那時起,我已經開始討厭她。
我向上一縱,想離開這裏,可是我忘記了自己早已筋疲力盡,結果我重又重重地摔下來,一身的泥土和草葉。那女孩重又歡笑起來,道:"笨小賊!笨小賊!看你的樣子好滑稽......"
我全身的血液都一齊湧上來,那麼地憤怒,可是這時,我聽見了她的聲音,一個讓我一生都不能忘懷的聲音,那麼溫柔。
"子君,你又在胡鬧什麼?好好地罵人家。"一隻手輕輕扶起我,同樣的另一隻開始替我輕輕拍打衣上的塵土。我低頭望著那兩隻手,像玉一樣溫潤細膩,十指尖尖,修長美麗。這是我見過的最美的手,我一直這樣以為著。或許,是因為在那一刻,我看著它們的時候,心中感受到了從來沒有體味過的溫情吧?